================= 书名:[琅琊榜]局外听 作者:安东妮亚的兔子 章节:共 31 章,最新章节:好吧番外 备注: 穿越琅琊榜,喝茶围观打酱油。 萧景霖此人,薄情寡义,认贼作父,且顽劣不堪,无其兄祁王半分风骨。 他是安王,皇八子,人称安王八。他就是个打酱油的。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第一章   赤焰案发时,萧景霖年方五岁。   午睡醒来,宫女乳娘皆不在,无知小儿不知风云骤变,只觉终于没了管束偷得乐,悄悄出了宫门。满宫人心惶惶,竟让他走到了朝阳殿前,遥遥望见晋阳姑母,正欲扑上前撒娇,但见她横剑于颈,片刻间,鲜血迸溅,流满了整个玉阶。   景霖呆住,无意识继续靠近,直至一脚踩上血泊,滑倒在地,方隐隐明白什么。只是不哭也不闹,任由赶来的宫人将他一把抱起,离去的路上,他在宫人怀里挣出头,定定的只看着越来越远的,姑母的尸体。   而母妃搂着他时,他却一派天真的问:晋阳姑母今天摔跤了,打翻的,是什么果子的汁水?味道好腥,霖儿不喜欢。   十日之后,阖宫战战,宫女刺耳的尖叫将他引来母亲的正殿,但见母亲装扮整齐雍容华贵,只是人是荡在半空中的,白绫挂在梁上,殿内无风,母亲的尸体却如风铃一般,飘摆无定。   自此无牌无位无陵,一卷白布裹出了宫门,余生不见。   景霖仍没有哭,一声也不出,当夜开始连发了五日的高烧,热度退下却怔怔如白纸,一应事情全然不记得,话都不会说。   这五日的昏迷中,他其实想起了前尘往事,关于上辈子,关于那个世界的一个故事,戏子演绎的虚构世界,看哭了他几次的琅琊榜。   前尘往事,不如今生的命。   萧景霖,皇八子,废妃林氏所出,逆犯庶人萧景禹胞弟。   赤焰一案血流成河,祁王府男丁尽诛。然而再怎么株连也论不到皇帝的亲子,宸妃死前血书于月后终于承至御前,只四字,“稚子何辜”。   所有该杀之人都已杀毕,东海练兵归来的皇七子箫景琰当面鸣冤又被叱,渐渐冷静下来的帝王仅存的柔软心肠,在看到血书时骤然被勾起,竟将痴儿一般的萧景霖抱入怀中,亲自教他说话,手把手教他穿衣。   幸而他只是前尘忘尽状如痴儿,其实不痴不傻,反而天性聪颖一点就通,人又年幼,不过一年,看着比同龄孩子还要聪慧几分。   梁帝怎么可能一直亲自养孩子,表足了慈父心肠便把此儿交于太后扶养,未几年太后薨,十岁出头的皇八子又住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人都糊涂了自然照顾不了他,他也不用人照顾,十五岁破例提前封了郡王,一通天花乱坠加胡搅蛮缠,竟让他直接去了封地,非年节,不回京。   暮春三月,廊州。   萧景睿身为半个江湖人,与江左梅郎交好,这日天气极好,便将人拉出来闲逛,路边茶摊别有一般风味,付钱时,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   贼竟偷到萧大公子头上,还偷的无声无息,不知该夸那毛贼好本事,还是怨萧景睿大意。然没懊恼多久,就见对面买糖葫芦的小童,手中抓的正是他的钱袋。   小童一面咬糖葫芦一面和同伴炫耀:“还是八哥有本事,半晌就得了这许多银钱。咱哥几个谁都没他厉害!”   说完扭头看见了追来的萧景睿,被人提了衣领,马上挣扎着叫唤了起来:“强盗!抢钱啦!救命啊!八哥!王八哥!”   八哥就八哥,叫鸟一样已经够笑人了,王八哥又是哪门子叫法?   梅长苏在一旁笑盈盈的看,不来帮景睿,也不去帮那小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插嘴:“景睿,钱袋确定是你的?”   “怎么不是?这是我娘亲手绣给我的,内口上还有我名字呢。”景睿回答。说罢把钱袋翻开给人看,就松开小童的衣领那么一下,旁边蹿出一半大少年,拉着那孩子就跑,动作猴子一般灵活。   再快,也快不过梅长苏身边的小护卫,马上被捉,扭了手按住。   那少年一身市井混混打扮,头发随便抓了个毛茸茸的小髻,脸上却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扯出个嬉皮笑脸来:“好汉饶命,都是误会,好汉饶命。”   这副面容过于熟悉,十几年前的光景一下子轰隆隆蹍过脑海,梅长苏在一旁看着,有一些懵。   萧景睿是真的愣了一下。   那少年又说:“小的见弟弟被好汉抓住,一时情急,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不信您在大街上打听打听,小的王八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虽名字奇怪了点儿胜在好记,大家都知道我的。”   萧景睿问:“你叫王八儿?”   少年笑:“名字父母给的,虽奇怪,也没办法不是?”   萧景睿说:“呸。”   一群半大孩子围上来,嚷嚷着:放开八哥!   萧景睿置之不理,只盯着那少年:“安王殿下,您蒙谁呢!”   安王八说:“我是安王,排行第八,有什么不对吗?”   很好,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有一点子大逆不道而已,只不过一骂骂了自己一家子,顺带暗示自己老子是个老王八。   出名好脾气的萧景睿也绷不住了:“萧景霖!你又闹哪一出!” 作者有话要说:  舔宗主之作,安王八大家不要管他!   ☆、第二章   第二章   廊州,江左盟总舵。   “春.色如许,人民安泰,有江左梅郎在,我这个吃闲饭的,必定饿不死啊。”   少年已洗漱干净,换了身细缎子衣裳,未到年纪不需着冠,发带上简单缀一颗玉珠,窗前回首的一个侧面,仿佛多年前的祁王重现人间。   是了,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两个,当然会像了。   只是性子南辕北辙。   “敢问安王殿下,怎么独自一人在廊州街市?”梅长苏洗茶三遍,倒出碧色一杯,素手奉上。   景霖牛嚼牡丹的一口闷掉那杯茶,眨眨眼睛:   “若是在安州,岂不是出门就被逮回去?贾不仲那个老头,把父皇的圣旨当宝,动不动举着就跪我门口,一遍一遍的背,谁受得了。”   他拿了颗点心,咬了一口,继续说:“廊州也在我封地之内,来不得么?”   安王萧景霖,现年十六,封地五洲十郡,梁帝溺爱,专挑富庶之地给,江左十四洲有三洲归他,王府所在的安州,又距金陵极近,方便他进京撒娇。   梅长苏浅笑:“殿下自然是来得的,只是殿下只身来此,王府里恐怕早就翻了天吧?”   萧景霖夹开一颗核桃,噼里啪啦的剥开:“梅宗主是想说,我太不知轻重了吧?我知道,家里的贾大人估计能被我气出个好歹来,那就劳烦梅宗主,往安州送个信儿,在贾不仲杀过来时,小的肯求梅宗主庇护啊!”   少年如斯,顽劣不堪,不堪大用,冥顽不灵。   月上枝头,梅长苏在廊下独立,轻轻咳嗽,黎刚给他披上裘衣,劝他夜里风凉,早做歇息。   “你说,景霖变成这样,到底好不好?”   “这个,属下……以前不认识安王……”   “他这样,不管谁坐上那个位子,都不会有碍。平安快乐一生,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这小人之心里,总觉得不舒服……那可是景霖啊,景霖小时候……”   景霖小时候,回不去的小时候。   客房中,萧景霖没点灯,穿着洁白里衣,鬼一样直直站在门后。   于是翻墙进来的劲装男子进门就给吓了一跳,气息乱了一刻才抽着嘴角跪下:   “殿下。”   “三万,你这样可不行啊,江左盟里都是好手,这样就吓一跳,不被人轻轻松松就发现了?”   三万不接话:“殿下,贾大人密报。”   萧景霖接过看了,往水盆里一扔,轻飘飘笑:“老鼠果然入笼了,我就知道,这土皇帝做久了,哪容得我一个黄口小儿上来压在他头上?六八没事儿吧?”   “六八假扮殿下,自会小心,虽未中毒……装得很像。”   萧景霖真心实意的笑了:“等六八‘病死了’,贾大人也该哭着到廊州接我,咱不回安州,直接进京,像个小孩一样,找父皇哭去。”   他心满意足的哼唧着小曲儿,三万隐约可听清三字:安国公,安国公。   三万没听清的是他的叹息。   梅郎,江左梅郎,林殊哥哥。   曾经的琅琊过后心已死,唯愿梅郎入梦来。   我这一梦十来年,终见了梅郎,却是一次轻轻巧巧的利用。景霖无用,连做个闲王都能出幺蛾子;景霖愚笨,不知有何法可翻旧案可祭母亲。   唯装疯卖傻,保命而已。   于是次日,梅宗主的小护卫飞流和林殊的亲表弟萧景霖杠了起来,一个真有点傻,一个装的很傻实际也很傻,简称,二傻。   飞流幼年伤过脑子,心智不全,说话一次不超过三个字,叫人全看心情,他看到年龄相仿的萧景霖,开口叫他:“王八!”   梅长苏悄悄笑岔了气儿,黎刚一口水喷了出来。   安王八小时候“烧坏过”脑子,自认为心智很全,现在不是那天赔笑“好汉饶命”的时候了,他眼睛一瞪,回叫:“恶霸!”   于是打起来了,安王八当然不是对手,只是耍赖皮揪人家头发咬人家手腕,飞流又被嘱咐过不能伤人,最后憋屈的捂着头皮跳到梅长苏身边,委屈的告状:“苏哥哥!”   安王八不要脸的学他,蹭到梅宗主身边扯人家令一只袖子,装作奶声奶气的喊人家苏哥哥。   金陵口音被他捏着嗓子一喊,怎么听怎么像是“殊哥哥”。   金陵往事,景霖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身后,累了要抱,扯住箫景琰是“七哥哥”,扑住林殊就是“殊哥哥”。   梅长苏手臂微微一僵。   安王收手:“是我的不是,只顾与飞流闹,唐突了梅宗主。”   飞流怒:“王八!”   安王淡笑:“没错啊,王子行八,我就是个王八。” 作者有话要说:  地理白扯,别问我安州在哪儿王八封地在哪儿。 安王八你惹宗主伤心了!找死!   ☆、第三章      第三章   不知道往安州的信是怎么传的,老泪纵横的贾大人扑至廊州时,安王八已经在人家江左盟混吃混喝了半个月。萧景睿作为临时抓住逃家孩子的大哥哥,每天死死盯着他防他逃跑,于是跑不了的安王八在这半个月里招猫逗狗撩飞流,非鸡飞狗跳四字可以形容的。   梅长苏看到贾大人时,只能感叹岁月摧人,年华易老。   当年祁王府广纳英才,原本是个教书先生的贾不仲也慕名而来,递了名贴。看热闹的萧景琰一看就笑:“这名字起的,有点意思。”   林殊打趣说:“贾姓当真不好取名字,什么词儿碰见这姓都成了假的,他倒来了个‘假不忠’,这是要表明自己很忠诚,还是说他要装作‘不忠’?”   当下俩人笑做一团,终被祁王骂了不敬他人姓氏,才稍消停。   及见了真人,三十出头教书匠立如松,文人气质见之可亲。深谈之后,祁王爱才,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有一弟,年方三岁,虽不到正经开蒙年纪,却颇聪颖,闲来无事只淘气,先生若不嫌弃,可否帮本王略为管束一二?”   后来轰隆隆大厦倾,贾不仲虽算是祁王旧人,却因半痴的小皇子只认他,被梁帝告诫慎言之后,得以平安留京。   十年岁月如刀,给松柏般的人脸上刻出松树皮一样的皱纹,花发稀须,比当年似老了二十岁有余。   干橘子一样的老头儿贾大人一路小跑,口呼:“殿下!”   安王八悄悄后退两步。   贾大人进门就跪下,膝行扑来一把抱住他小腿,动作极其熟练,显然没少做。抱着人不方便以头抢地,只拿额头撞萧景霖的膝盖,大声嚎啕:“老臣疏于管教,至殿下如此无状!老臣有负于君恩啊殿下!!”   声音一咏三叹,简直可以绕梁三日。   萧景霖小声说:“贾大人……贾师……起来,这不是王府……别这样……旁人看着呢……”   贾不仲哭喊:“老臣不起来!老臣已无颜面,哪管旁人如何看!殿下!!殿下啊!!!”   萧景霖无措的看着这屋里的人,对菩萨一样笑着的梅长苏尴尬撇嘴,又向萧景睿挤眉弄眼的求助。   然而并没有人帮他,贾不仲继续哭:“殿下,我的殿下啊!”   安王八急了:“殿下殿下的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然而老大人只是哭,声音渐渐悲怆,越来越不似做假,听的萧景霖心里咯噔一声。殿下殿下,贾不仲哭的,是安王殿下,还是祁王殿下?本是做戏以便顺势说出安州刺杀的,好端端的,贾师怎么又想起了祁王兄?   安州刺杀究竟还是说了出来。   梅长苏亲自拿出清心丸,服侍贾老服下。静立一旁,并不言语,低眉敛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景睿江湖人脾气,把佩剑砸在桌子上:“简直欺人太甚!安国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梅长苏开口:“所以景睿,送安王殿下回京的路上,你要多留心,谁知道安国公会不会孤注一掷,杀人灭口。”   安王八却哼哼唧唧:“我不想回京,这事儿一出,成年前我别想回封地了!好容易才让父皇同意我就封的,这回非在京里憋死不行!”   贾老还未言语,梅长苏已一眼盯了过去,深深的看他一眼:“小殿下,听话。”   那一眼把萧景霖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似乎把他看透了,又似乎并没有,看着那双眼睛,悲哀就能从脚底蔓延至心脏,一片冰凉。   梅郎,梅郎。   景霖自作聪明,你看透否?景霖别有用心,你可知道?   萧景霖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很,梅宗主长亭送别,驻立久久。   “甄平,贾大人认出你了?”   “……宗主。”甄平垂首。   “贾大人曾设怜孤所,教军中孤儿读书,他是你师,自然认得你。”   凉风骤起,梅长苏似觉得冷,紧了紧斗篷。   “景霖……我想多了罢……”   ☆、第四章   第四章   元佑三年春,四月初八,安国公斩首于市。   此人当惯了土皇帝,突然间来了个毛头小子封王,还把他视为己有的地方光明正大的做了封地,顿生不满,看安王年幼可欺,耐不住手下几人挑唆便下了毒,本以为这黄口小儿“暴病身亡”后便可高枕无忧,谁知只毒死了一个替身。   逃家倒保了命的小王爷回京被他父皇一顿好训:“你看看你!小孩子家逞什么能?自己顾不严实呢还偏要去封地,这次万幸你没出事,下次……没有下次了!你就在宫里好好呆着,年龄够了再说。”   萧景霖期期艾艾:“父皇,我在京城也有王府的……”   梁帝眼睛一瞪:“有什么有,反正你也没住过一日,朕今天就收回来!十七开府是惯例,如今看来真不能破例,安州那边……你真想住封地,最起码也要等你年满二十!”   萧景霖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梁帝拿颗栗子丢他:“做什么样子,去,还住你太奶奶那儿,反正,她最疼你。”   安王八最后挣扎:“父父父……父皇,儿子能出宫玩儿吧?天天只搁太奶奶那里,会被一直喂点心喂到肥死的!”   好歹是个皇子,又不是公主,虽被没收了王府……呃……虽没开府住在宫里,谁还不让你出去了。   于是萧景霖哄完了老太太,便像没拴好的猎犬一般窜出了宫门,直奔螺市街而去。   妙音坊的曲,杨柳心的舞,红袖招的解语花。青楼入夜方最热闹,但安王八要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做他的乖乖重孙子,赶不上。好在已过午后,袅袅的琴音开始从那销金窟里传出。他便在早春的天气里似模似样的摇着一把扇子,挑眉一笑,邪气,不似好人。   鸨母迎出,熟门熟路的招呼:“呦,王公子好久没来了,我这红袖招的姐儿们盼您盼的可是望眼欲穿呢~”   安王八塞过一块银子,指尖暧昧的在鸨母手心里轻轻划了几圈,笑问:“蕊歌呢?”   “呦,蕊歌身子今儿有些不爽利呢。”   安王八唰的合上扇子,轻轻挑起鸨母的下颚,眼角上挑,笑得有点儿妖气:“怎么,我见不得?”   “哪儿的话,只要您不嫌弃,蕊歌巴不得见您呢。”   鸨母倒没说瞎话。螺市街的姑娘们,还真的挺盼着这个小纨绔来。这小纨绔刚来时才十四岁,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偏不学好来逛螺市街,妙音坊还能说是痴于音律,杨柳心也算你爱好舞技,往红袖招钻算哪回事儿,而且还不过夜,只聊天。只是这孩子长得好,身材高挑笔直玉葱儿一般,脸嫩的能掐出水,桃花眼微微上挑,笑起来极其漂亮,姑娘们也乐得陪他聊,说不清是他来看姑娘,还是姑娘来看他。渐渐的,知道了他的另一个本事,姑娘就更爱他了。   蕊歌的确在生病,门未推开,咳嗽先闻,且装扮简单,药碗都没收,显然今天并没打算接客。   安王八上前,捉住人手轻薄了半晌,又拿起药碗嗅了嗅,嬉笑:“姐姐,让我香一个?”   蕊歌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你也不怕过了病气,小混蛋。”   安王八也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姐姐那药里党参减半钱,再加上十枚莲心,保你后天就没了病气,到时候,可让我香一个?”   蕊歌嗔他一眼,直接吩咐小丫头改了方子,赶他出去找别的姑娘玩儿。   于是这王八在温柔乡里呆了一下午,这个姐姐最近少饮些茶,那个姑娘该进些茯苓糕,连老鸨都眉开眼笑。   日头西斜他离开的难舍难分,出门就撞上了脸拉得老长的贾不仲。拎着领子被塞进了马车。   车行辚辚,贾不仲叹:“殿下,真不怕挨打?”   萧景霖笑:“爱之溺之。他宠我是因为要自己心里少些负罪,多些自满而已。我这出身,又越长越像故人,不养废了我,他怎能安心?”   他似有些疲惫,按了按额角:“脂粉味儿熏得头晕。可怜我这纸上谈兵的医术,要实践,居然是对了一群青楼女子——罢了,医者应当仁心,谁都一样。”   怎能一样。   你可亲见疑难杂症,可亲手止血缝伤?虽读遍御库医书,你可……帮得了梅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宗主没能出场,不开心。   ☆、第五章   第五章   秋日乏,太皇太后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有少年的声音慢慢传入耳朵:   “太奶奶,太奶奶?”   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只是人有些糊涂。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慈爱的笑了:“景禹啊。”   少年笑得乖巧:“太奶奶,秋凉,要不去榻上歪一会儿?”   老太太乐呵呵的被搀扶到榻上,拍着少年的手背絮絮叨叨:“你也别总在我这里啦,宸妃身子不好,你瞧你母亲去才是正经……对啦,景禹,哪天接小殊进来玩儿吧?几天不见,怪想他的……”   少年全部应着,服侍太皇太后睡着了,静悄悄退出殿外。   路过宫人行礼:“安王殿下。”   萧景霖抬头看了一会儿的天,秋高气爽,太阳挺刺眼。   已是元祐四年,景禹哥哥虽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林殊哥哥,马上会与太奶奶相见。   中秋过后,霓凰郡主来京,昔日的林氏婚约者空守了十二年的光阴,又被皇帝算计,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比武招亲。   甄试的限制条件十分简单,要家室清白,年龄相当,品貌端正,未曾娶妻……   于是萧景霖屁颠颠的跑去报了名。   主试官敢怒不敢言,提醒了几次需要“年龄相当”,萧景霖一脸理直气壮:“霓凰姐姐在我心中一直如二八少女,我腊月里就能满十七,怎么不是年龄相当?”   去你的年龄相当,你没断奶时郡主还抱过你呢。   虽知道他纯粹是来凑热闹的,但好歹也是个郡王,还颇为得宠,人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过了初选,得以参加迎凤楼武试。   武试头一天,还没轮到萧景霖上场,他规规矩矩的坐在看台上,与众皇子同居于一处。皇九子年龄尚幼未到场,于是廂中就数景霖最小,皮猴儿似的,端坐了一会儿就想跳起来。   “坐好!”   一个词儿把他钉在原地不动了。   依齿续,景霖坐在他七哥靖王旁边。这位七皇子常年驻军,刚刚换防回京,一身杀伐气未退颇能吓唬小孩儿。而且安王八总觉得吧,七哥不待见他,见面就虎个脸成天训不说,只要靖王在京,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总是能碰面,碰见了你对他笑,他又板个脸不说话。   太子和誉王相继离开去了对面看台,萧景霖被他七哥盯得还是不敢动,眼巴巴的遥遥看过去:“哎,靖王兄,你看对面!太子和誉王兄去干嘛了?景睿哥哥旁边坐的是谁?”   靖王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台上那比武还不够你看?”   萧景霖安静的看了一会儿,终觉得头天的比武索然无味,抬头一望:“七哥!高公公带他们几个上迎凤楼了,哦,估计是太奶奶看见他们了召见呢,走,咱们也去瞧瞧?”   靖王不为所动,安王八撇了下嘴,自己跑了。   他见太皇太后向来没人拦,门口的宫人要通报被他笑嘻嘻止住了,于是悄没声息的进门,正赶上头发雪白的曾祖母慈祥对人招手:“小殊,来,到太奶奶这儿来。”   靖王兄啊靖王兄,让你不来,这最初的相识契机被错过,活该你一直认不出他。   那人一身布衣,在锦绣宫廷里格格不入,在太皇太后膝前下跪垂首,似乎有千钧的重量压弯了脊背。迟疑着伸出手,接下老太太放在他手里的一颗核桃脆,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的握入掌心。   老太太略带淘气的朝霓凰郡主招手,让她上前,笑嘻嘻将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如所有慈祥的老祖母一样,和蔼的逗趣儿:“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呐?”   那一挣与一握,霓凰讶然的脸和梅长苏低垂的眼。   赶在越贵妃开口提醒老太太记错之前,萧景霖煞风景的出声:“太奶奶,景霖都站这儿半天了,您都不理我,是不是不疼我啦?”   何必打碎。   何必说。   ☆、第六章   第六章   老天有眼,安王八总算没进到武试的前十,无缘于文试,更没资格亲自与郡主交手。   他是第十一名。   在众多江湖好手里打出这么个名次,颇值得骄傲,但也并不能代表他功夫真有那么好,与他交手的人知他是皇子,哪里敢下重手,于是一些本来不知鹿死谁手的比试都被他赢了去。他下手还没个轻重,看不出人家让他多少,那太尉家的公子司马雷,便被他一剑伤了手,眼看一年半载的是不能再动武了。   为这,他被梁帝戳着额头训了一顿,下一场就出手收敛了许多,于是,他败了,成了第十一名。   贾不仲大人欣慰地说:“甚好甚好,如殿下去参加文试,老朽的脸,真就没处放了。”   萧景霖咬牙切齿地捏碎了一颗核桃。   贾不仲大人继续说:“殿下有力气捏核桃,不如把这篇策论重做了吧,这行文逻辑,简直非常人能及。如殿下这水平真进了文试,主试官简直要被为难死:如实判,殿下垫底,陛下乃至整个大梁面上无光;把殿下名次提前,又怎对得起文人的良心风骨啊……”   萧景霖翻了翻他胡诌八扯的那篇东西,挑眉:“可合圣心?”   贾师道:“立意甚合,文笔欠佳。”   “那便改改罢,讨那位欢心,也要讨得恰到好处才是。”安王把旧稿一扔,铺开笔墨,漫不经心重做起来。一面写,一面一心二用的说话,“刚提到文试官,人选可定了?真是那江左梅郎?”   “是。”   “化名苏哲,这名儿是怎么想的,我怎么猜不到什么深远含义呢?这苏先生高才不假,起名儿的本事真和他……真不如我,我那名字多么的深刻好记啊。”   你那名字的确好记,王八儿,仨字,飞流一下就记住了俩。   谢府雪庐,钦定的文试主试官在御宴上做了保证,于是在这五天里,要训练三个孩子,好打败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汉百里奇。   阳光晴好,梅长苏坐在院内,捧一卷书,分一丝注意给训练孩子们的飞流。   飞流突然站住,盯着一边院墙:“王八!”   梅长苏反应了一下,干咳一声:“飞流,你是说,安王殿下在那里?”   飞流点头嗯了一声,跑到那墙边,冲外面叫:“王八!”   安王八翻墙而来,落地赔笑:“飞流,好飞流,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   三个孩子特别给面子,见是他来,一个个露出笑脸,如见了主人的幼犬一般围上前,连按规矩跪下磕的头都有一股儿喜气洋洋的劲,嘴里甜甜的叫:“安王殿下!”   这架势,不似掖幽庭罪奴见皇子,倒和廊州街市那群叫“八哥”的小童,十分相像。   安王殿下叫得出每个孩子的名儿,能和他们笑成一团的说话,梅长苏在旁边瞧着,看他对庭生并无不同,他,待每个孩子都一样好。这么站在一起看,庭生长得也不甚像他,或许这孩子神态里有几分祁王的影子,偏偏那几分神态,安王却没有。   安王……景霖……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性情倒有些像乐瑶姑姑,对谁都好,没有一点儿架子。只是这分顽皮胡闹,是随了谁?   “苏先生的剑阵果然精妙得很,我就不打扰先生教学了,景睿哥哥还欠我一顿螃蟹,我这就去讹他,一会儿先生也来赏脸?”少年双眼明亮,没有半分哀愁。   梅长苏低眉浅笑:“苏某体寒,怕是没有那个口福,只能辜负殿下美意,望殿下勿怪。”   萧景霖的表情似乎微变了一霎,细看却没有,仍是开开心心的笑:“是我忘了螃蟹性凉,该打该打。那先生,我就等您的三位高徒打败了百里奇,请请他们好了。”   于是三日后,三稚子战胜百里奇,梁帝开恩赦罪,由罪奴变回自由身,安郡王现把人拉到自己殿里,果然办了一席,无酒无茶,全换了牛乳果酪,好东西不少,皆不伤稚子肠胃,螃蟹黄满膏肥,每人却只许吃两只,吃完还要加一杯热腾腾的姜饮。   看孩子们吃的时候萧景霖眼皮子一个劲儿的跳,丢下一句有急事就跑出门,远远看见靖王背影,却是步履匆匆的往昭仁宫去了。   于是景霖顺手抄起太奶奶的一只猫,一路疯跑,冲进昭阳宫门口的时候还打落了一枝没准头飞向他的箭。   “这……”太子私兵在昭阳宫放箭,靖王扶着神智不清的霓凰郡主。景霖有些懵,明明司马雷被他伤得没进文试,怎么这一出还是上演?   安王不同于靖王,借越贵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射杀皇帝的心尖儿。   昭阳殿里,霓凰陈情,没了靖王刀挟太子的事儿,两个郡王的证词,蒙大统领当场逮到外臣范辉,皇帝的处置,不过还是越氏降位而已。   什么都没干,最后来说了两句话的誉王得了厚赏;没中多大用,愣头愣脑跑昭仁宫附近抓太皇太后猫的安王被赐了一堆好物;反是出了大力以身犯险的靖王,口头轻轻夸赞两句就罢了。   还拎着猫的萧景霖跟着他七哥出了昭阳殿的殿门,抱着猫不说他还不走直路,那么宽的玉阶,走到一半儿,人溜到最边上去了。   自然又被他七哥训:“昭阳殿前,堂堂皇子,你是怎么走路的。”   萧景霖说:“七哥你不知道,我五岁那会子在这儿摔过一回狠的,可不敢再踩那块地儿。”   靖王瞟他一眼:“五岁?你能记得?”   安王说:“当然,我记性可好了!”   靖王似乎想做出个笑容来,嘴角拉了拉还是失败,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末了,疲惫的给他一个背影:“……胡说八道。”   是了,你以为他真的忘却前尘,你当时也不在国中,你不知道。   五岁的萧景霖那一回摔得有多狠,脸贴地面,眼睛正对着姑母无意识痉挛的手,那衣袖上沾的血,浸透里衣,在皮肤上干成褐色的痂,与他自己摔出来的青紫混在了一起。   那青紫,直到母亲白绫裹身,也没消。   ☆、第七章   第七章   天命,因果循环,报应。   司马雷,范辉。   司马雷不重要,伤了他还有别人,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只要是太子的人,谁都行。你以为你逆了天改了命,只不过是螳螂伸臂,妄想挡住隆隆的车轮。   萧景霖不开心。   在宫里他是乖孙子,讨喜儿子。去螺市街,他是纨绔不正经,玉面小神医。   于是他跑去了纪王府。   乐呵呵的纪王爷有圆圆的肚子和圆圆的脸,活像不倒翁一样见之可亲,为老不尊的老纨绔最喜欢言家的豫津,第二喜欢的,就是景霖了。   “哎,你小子,可来得真是时候,王叔我今日刚得了一把好琴,快来看看。”纪王爷献宝的捧出一把琴来,乍一看极为破旧,琴漆龟裂且泛白,上手一弹,方发现音色精妙。   纪王摇头晃脑的自弹了一曲,睁开眼睛:“如何?”   萧景霖说:“好琴,好琴。”   他王叔问:“那我弹得如何?”   萧景霖抬头看天:“好琴,好琴。”   “嘿你个小混蛋,埋汰你王叔是吧?行行行,把你能耐的,你弹个好的我听听。”   于是小混蛋洗手焚香,抚上那马鬃弦,信手弹了一曲风入松。   纪王喝干一杯酒,嘿笑一声:“技巧尚可,只是,你不开心。”   景霖说:“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王叔,庭生都被免了罪身,养在靖王府里,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我为什么不开心?”   纪王长叹一声,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拍他肩膀:“这话,少提。不过在我身边,说说倒是无碍的……”   “王叔!”   “景霖呐,当年我把你抱出长乐宫的时候,你说你要学我,学我,就别想那么多……以前的事,既然你说不记得了,就一直忘了罢。”   当年,当年宸妃自尽,满宫禁足。高烧不退的幼子无人管无人问,乳娘拼死闯出,正撞见纪王。纪王把火炭一般的小儿抱在怀中时,稚子气若游丝的问,王叔,怎样才能活下去,王叔?   安王偷喝他王叔的酒:“好叔叔,今晚上收留侄儿?”   纪王大方一挥手:“来人!去宫里传个信儿,说安王今天被我留宿了,不回宫。”转头看见景霖继续喝他的酒,笑:“这酒不好,来,跟王叔去个好地方!”   老纨绔说的好地方,在杨柳心,燕回姑娘的房里。   华灯初上,燕回姑娘挖出梨树底下的女儿酿,斟满玉酒杯。琴娘弹起琵琶,与燕回手脚上系的铃铛响成一曲,美人折腰。   安小王爷醉眼朦胧:“燕回燕回,燕燕于飞,汉宫飞燕回。燕回,你可,能做那盘上之舞?”   燕回裙摆旋转出的弧度迷了人眼,舞至人前,被一把带入怀中。娇羞抬头,但望见一双醉眼,迷离不显,如同哭过的红。   小纨绔搂着红姑娘不松手,老纨绔张嘴吃下身边美人喂来的葡萄,乐呵呵的坏笑。   外面突然乱糟糟的响起来,似是有人砸场子,转眼隔壁就炸开了锅。   纪王爷晃晃悠悠站起来,让人搀着,要去看热闹。安王颇为薄情的推开了怀中美人,慢慢走去。   正看见吏部尚书之子何文新,把半人高的花瓶扛起,砸在文远伯之子的头上。   尖叫四起。   萧景霖凉薄感叹:“头骨都砸碎了,华佗再世,也救不得。”   你看,命运在自己的轨道上安安稳稳的行进着,杨柳心技馆杀人案,在你眼前出现。   出了杀人案,这里自然不能再过夜了。   回府的马车经过一个街角,景霖探出头,叫停车。   “王叔,转角就是靖王府,您不必管我了,我去找七哥,撒酒疯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实力打酱油get√ 下章……要不要真让他去靖王府撒酒疯?   ☆、第八章   第八章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靖王很吃惊。   已过宵禁,本该好好呆在宫里的小王爷在靖王府门口砰砰砰地砸门,一边砸一边醉醺醺的哼着小曲儿,据门房说,听起来像是十……八摸。   简直无法无天了还!   靖王吩咐:“不必理他!我看他闹哪出。”   毕竟是十月初冬,入夜已经甚冷,不到两刻钟靖王自己先坐不住了,亲自到门外查看,见萧景霖抱膝坐在台阶上,一身的酒气,耳朵冻得通红。   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虽然很想打他一顿,眼下却是把人扯进府里,吩咐人烧了热水给他沐浴。   冻透了的醉鬼见人就贴,粘在靖王身上撕不下来,还动手动脚嘿嘿笑:“燕回,你身上真暖……”   萧景琰:“……”   萧景琰把他囫囵着扔进了浴桶里。   安王八呛了口水,以狗刨的姿势在浴桶里扑腾了两下,把头露出水面,咳嗽起来。衣服浸透了洗澡水,又沉又紧,头发湿成落汤鸡的样式,整个人颇似浴桶爬出的溺死鬼。   靖王确定他露出头来了,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走前吩咐家仆:“给他好好洗干净了,灌一碗醒酒汤,明天早上拉来见我。”想了想,加上句,“把东厢房点上个火盆吧,这混账娇生惯养,别冻坏了。”   热水里泡着的混账不依不饶,眼巴巴的叫:“七哥哥!”   靖王脚步顿了一下,坚定无比的走了。徒留发酒疯的人在那里小孩儿一样哭叫:“七哥哥,七哥哥别走……殊哥哥……”   靖王被他那句模模糊糊的“殊哥哥”弄的一夜没睡好觉。   次日早上,家仆并没能成功把那混账拉来见靖王,萧景琰亲去房里捉人,日上三杆,人还没起,触手一摸,额头滚烫。   心道是昨天在门口冻着了,靖王有些自责:“宫里要禀明一下,如实说就好,景霖烧成这样,我难辞其咎,速去太医院请太医——”   景霖伸手拉住了他。   小病号双颊病态的红,嘴唇却干裂发白,他轻轻的笑:“不用通知太医院了,七哥,给我熬个小柴胡汤,捂一天就好。”   “胡闹,医者尚不自医,你自己瞎吃什么药!”   于是太医院来了一个胡子全白的老头,细细诊过脉,引经据典掉了半天书袋,开的方子一水儿的名贵药材,要一日三次,说先吃七天看看。   萧景霖炸了:“蒋师,咱不能简单喝个小柴胡汤吗?”   蒋太医眼皮也不抬:“不能,老臣开方子,老臣说了算。殿下既然敢醉酒吹凉风,还怕吃药不成。”   靖王干咳一声:“蒋太医,方子里可以多加些黄连么?”   蒋太医颔首:“黄连清热解毒,靖王殿下提议得妙啊,可加,当然可加!”   没见过这么欺负病号的。不过他活该就是了。   因他在宫里跟太皇太后住,为免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蒋太医秉明宫中,就让他在靖王府好利索了再回去,于是宫中把药材炭火衣服被子甚至宫女都送到靖王府来,而靖王把他关在东厢房养病,一步也不许外出。   天越发得冷,靖王府中皆是武人,满府只景霖一人用火盆。这天眼看欲雪,他多要来两个火盆在屋里,自己添碳,待火盆烧旺,嘱咐人搬到靖王书房。   “靖王兄不怕冷,不代表人人都和他一般皮糙肉厚。”这王八说。   书房里,苏哲来访,靖王看他皮裘紧裹的样子,歉意说:“我这屋一向不生火,倒忘了苏先生怕冷——”话没说完,家仆就捧来两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并一个热腾腾的小手炉子。银屑炭一丝烟也无,一看便是御贡的上品,热散得极快,不多时书房就温暖起来。   梅长苏捧着手炉,笑问:“安王殿下还在这里不成?”   萧景琰说:“先生果真消息灵通,舍弟顽劣,让苏先生笑话了。”   梅长苏垂眸:“苏某择主靖王,乃是暗中,今日冒昧来访,这安王殿下……”   萧景琰看着火盆,沉默半晌,直视梅长苏的眼睛:“我信景霖,天家兄弟,我只信景霖。”   梅长苏仍是淡淡的笑着,眼睛微弯,如星子在眸中闪光:   “如此,苏某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酒疯get√ 谁再说我虐! 至于,萧·食物链底端·景霖,坏孩子吃点药算什么。   ☆、第九章   第九章   安王八病愈回宫,找他父皇告状。   “父皇!靖王兄他欺人太甚!把儿臣冻在门外整整一个时辰不说,还伙同太医给儿臣药里加黄连,把儿子关在一间小屋里一步不让出!儿臣这些天受尽他的折磨,求父皇给儿臣做主啊!”   他父皇嗯了一声,继续翻看手里的一副扇面。   “父皇,您看儿子都被折磨得瘦了一大圈儿,您一定要给儿子做主!”   他父皇嘿了一声,显然对那扇面极为喜欢。   “父皇!”   “好啦,朕还不知道景琰,嗯?还不知道你?靖王府没少被你折腾吧?”   安王八撇嘴。   他父皇竟然还在打击他:“景琰做的不错,亏有个人还能治得住你。他这性子,嗯,处理滨州侵地一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安王八瞪眼:“父皇偏心,给七哥那么重要的差事!”   梁帝合上扇子,敲他脑袋:“小儿之言,你懂什么,这是好差事吗?这差事才是真正的出力不讨好,得罪人的!”看他懵懂的样子,哈哈一笑,话题翻转,“这扇面写得不错,你的字是越发得好了,难为你病中,还有这份心……”   冬至之后,梁帝发明旨,着靖王萧景琰主审滨州侵地一案,此案历时一月审结,靖王劳心劳力,差事做得漂亮,却并没有得到丝毫的赞赏。梁帝的冷遇让办案的大臣们都愤愤不平起来。   萧景霖站在高高楼阁之上,看跟在靖王身后的官员,义愤钦佩俱已在,徐徐一堆人跟在七哥后面出了宫城,隐隐忆起当年祁王兄在时,那曾经的一呼百应。   高楼风大,呼啦啦吹起他未着冠的散发,怎生缭乱。   腊月初五,安王开府。   天色未明,梅长苏便被一阵阵的鞭炮声吵醒,他一贯浅眠,再也睡不着,硬生生熬到天亮,起身后精神自然不好。外面鞭炮声又起,他唤人来问,黎刚神色纠结,说:“对街街底那座空宅,从子时起便一个时辰放一次炮仗,满街都让他们放遍了,天明后属下出门查看,宅子挂上了……安王府。”   梅长苏吃了一惊:“谁的府?安王?”   他这新居千挑万选,与一杆权贵俱不挨边,后背相靠的靖王府又是除非闲的没事跳上去,谁也不会发现挨那么近,怎的那街底的空宅,突然就变了安王府?   黎刚道:“那本就是御赐的安王府,安小王爷十五岁封王时自己选的地方,一年前他偷跑到咱廊州玩那会儿不是封地有人刺杀么,皇上直接不放他出宫了,宅子也收了回去。安王当时还放话呢,说正经开府的时候一定选个更好的宅子,谁知道……宗主,这可不赖咱没查清楚,谁知道安王这么说话不算话呢……”   安王说话不算话,安王说话不算话的地方多了去了!和这祖宗住一条街,虽说不是对门,也别想安生了。   出乎意料,除了新居几日有兄弟来贺,再往后,那安王府居然门可罗雀,丝毫打扰不了苏宅的清静。细想又在情理之中,安王年幼,他的出身又注定无缘于帝位,今上宠他仿佛宠一个玩意儿,贵猫爱犬一样。他志向又似纪王,比纪王还不如成天闹着就封,京城的官员都是人精,谁有闲工夫去搭理他。   于是这烦人精来搭理苏宅了。   他打扮齐整,笑嘻嘻门口一站,一个下人没带,亲自提一个食盒,拿出名帖的时候苏宅门房眼皮直跳。   这人失礼得很,进门不看主人,先招呼飞流,食盒一层层打开,俱是孩子爱吃的点心水果,显然没有旁人的份儿。   他还好意思笑:“小可来找飞流玩儿,苏先生不介意吧?”   梅长苏笑叹一声:“安王殿下,真是性情直率啊。”   安王八嘿嘿一声,深深作揖:“景霖今天实在是失礼到分儿上了,苏先生不怪就好。本来想给苏先生备礼,可又不知该送些什么,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先生呢,苏先生可否教我一教,如何才能讨好您?”   “苏某一介布衣,安王殿下要讨好苏某做什么?”梅长苏奇道。   “景霖的目的自然与他人不同,不论他人讨好先生是为了什么,景霖的封地大半在江左,要安安心心的吃闲饭,不得讨好梅宗主?”   二十而冠,二十就封,离我二十,还有,三年。   真心实意,盼,君安。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某烦人精打开了苏宅副本   ☆、第十章   第十章   这个年过得十分不安生,自从入了腊月,各种大事小事不断。   安王开府那根本不值一提,先是太子提出的越妃复位,又是誉王主导的朝堂论理,再有言侯未遂的祭台黑火。年终尾祭未至,一出出大戏就借着它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容易熬到了过年,赐菜的内监又被杀了。   元祐五年,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拉开了序幕。   萧景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月初一别人拜年,他非说昨晚在宫里参加了年宴熬一宿困了,于是在自己府里一睡一晌。   下午终于起了床,往火炉前一坐,开始发呆。   “殿下,不如出去走走,府上的梅花全开了,要不,咱去苏宅拜年?”长随看他一副要生根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萧景霖拖着腮,闻言一笑:“青杏啊,我和你打个赌,现在苏先生一准儿不在家。”   “小的才不和您赌,您就继续发呆吧,小的去益身馆了。”明明是男人却被缺德主子取名青杏的长随没大没小的说。萧景霖也不恼,显然是他给惯的。   益身馆是一家武馆,不属于哪个门派,也不会多少高深功夫,就是开来教平民百姓的孩子健身强体的,同一个老板的这种武馆还有好几个,京里有,安州有,连廊州都有,每个都不大,都不显眼。   金陵益身馆的教头,叫做八万。   萧景霖取名向来缺德,继三万之后还有八万,本想凑齐一副麻将牌,被贾不仲嗤之以鼻,所以改成纯数字了,于是有了六八等人,他的人什么数儿都有,没规律,没章法,不连贯。   安王无外家支持,仅有的这么点儿人手,还是靠着当年漏网的祁王余孽。贾不仲的怜孤所里那么多人,好多都上了他的贼船,包括青杏。   青杏丢下他立志长蘑菇的主子,自己去外面溜了一圈,回来时情绪有些不对。   自己在火炉上烤蘑菇吃的萧景霖头也不抬:“遇见美人儿啦?”   青杏噎了一下,无奈回话:“禀殿下,美人没看见,今天螺市街不开门……我看见甄大哥了。”   萧景霖眼睛睁大:“你去螺市街啦?”   不,重点在哪里?   烤蘑菇发出嘲笑的糊味儿。   萧景霖淡定的把这一串蘑菇扔掉,串上新的重新烤:“甄平来京了,青杏,你说你甄大哥看见你,还认不认得?”   青杏苦笑:“应是不认得了,甄大哥离开怜孤所去赤焰军的时候,青杏还是总角孩童,这么多年,哪儿还认得啊?”   萧景霖被蘑菇烫了手,嘶嘶地吸气:“是啊,那么多年了,小孩子都长那么大个子了,哪里还敢认呢。”   他吹了吹自己的手指,看着被烫红的指头,一口把那片蘑菇吃掉,含含糊糊地说:“又哪里还敢信呢。”   初五,誉王府排年宴   这实权亲王就是不一样,宾客满座,个个言笑晏晏,萧景霖在里面和各位认识不认识的人寒暄赔笑,内心深深后悔没事跑来这儿。   誉王亲亲热热的把他叫来身边坐,萧景霖走到一半儿才看见他那旁边坐的是谁,连连后退:“五哥,我……我不去,七哥坐那儿呢。”   大过年的,这小破孩子。   誉王脸上笑容更明显了:“景霖,来,坐五哥右边,放心,还有你五哥在呢,景琰不会凶你的。”然后转头对靖王说:“好容易请动你来我这一次,景琰你也别板着一张脸,瞧你把老八吓得。”   结果靖王开口就是:“已经开了府的郡王,还做什么小儿之态,你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饶是誉王,笑容也有点儿僵。   靖王瞪了萧景霖一眼,起身:“罢了,我在这里也是讨他嫌,正好府上还有些事,誉王兄,我这便告辞了。”   在誉王一片挽留声中,直筒子大黑脸靖王殿下大步走掉了。   誉王摇头笑:“也好,他肯来,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景霖,这下开心了?”   安王八心满意足地点头,吃起了点心。   这年宴从中午开始一直办到了晚上,席散时,萧景霖已经快睡着了。   送别时,誉王好似突然想起:“对了,景霖,别怪五哥啰嗦,以后还是少跟着纪王叔去螺市街了,那里鱼龙混杂的,月余前不是还有命案?”   萧景霖想了想:“哦,五哥说的是杨柳心?何文新那出?大过年的提他干什么,那天我亲眼看见的,真是晦气极了。”   誉王问:“你看见了?”   安王答:“是啊,我和纪王叔都看见了。”   想到什么,安王笑起来:“纪王叔前几天还说呢,可怜心柳心杨两个姑娘,案子审结之前,都不能出来跳舞了。”   明明是揶揄的笑,有一霎偏偏掺了点儿邪气,看得誉王有些脊背发凉。   再凝视过去,少年未着冠,虽坏笑着,却仍是一贯人畜无害的模样。   呵,他能有什么害呢,有毒的,明明是誉王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霖内心:七哥你不厚道你就这么走了你有本事你带我一起走啊我不要在这里累死了呜呜呜呜。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正月新春,上元灯节。   萧景霖仔细的糊了一盏美人灯,画中美人栩栩,点烛一映,金黄暖光朦朦胧胧,虚幻了衣带飘飘,更似神仙妃子。   安王府是他那年精挑细选,一手督建,卧房中烧了地暖,热气盈盈。萧景霖在此间只着单衣,不束发,不穿鞋,席地而坐,对着房中只点的这一盏灯。昏黄灯光打在他身上,与那画中美人相应,少年轮廓尚不显,头发乌鸦鸦散下,垂地绕进衣褶,侧脸如玉,竟与那美人灯,形似一人。   那眼角红得仿佛涂了胭脂,目中莹莹终究无泪水滑落,景霖弯起嘴角,笑对他的灯,轻轻叹了一声:“阿娘……”   “殿下!马车早备好了就等着您入宫赴宴呢!天都黑了您衣服还没穿好?”门外,青杏咋呼起来。   萧景霖嚷嚷回去:“你慌什么!又不是女子梳妆还用得着多久?还不进来给本王束发?”   于是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被一群漂亮的侍女姐姐干净利索的打扮整齐了。   临出门,青杏道:“咦,殿下做的这灯就点在地上?不用挂出去么?”   萧景霖突然拉下脸,沉声:“不用!这灯就那么放着,谁也别动它!”   安王出府,满府挂的花灯,风一吹,飘飘荡荡,挂灯的彩线,绷得那么紧。   路过苏宅时,梅长苏正好出门,门一开和马车里探头出来的安王来了个脸对脸,于是小烦人精喝停了马车,嬉皮笑脸的对梅长苏问好:“苏先生这是要出门?听闻街上热闹得紧,主街那块儿,花灯上来了人挤人,先生要去?”   梅长苏缓施一礼,礼数周全了方笑道:“街上人多,苏某怕经不住太过热闹,正好言公子相邀,不过一起去听琴罢了。”   萧景霖眼珠一转:“听琴?豫津哥哥的话……难道是妙音坊,宫羽姑娘?!”   梅长苏微笑颔首。   安王八捶胸顿足:“我也想要去啊!要不,宫宴我称病?就这么着了我不进宫了我要去听宫羽姑娘弹琴!”   青杏嗷嗷惨叫:“殿下!您这么干,贾大人会剥了我的皮的!”   梅长苏好言相劝:“宫中宴饮,乃是大雅,更是皇室的团员之宴,安王殿下还是莫要让这孩子为难了,快去吧,晚了,就误了时辰了。”   最终还是没胡闹成功,松了一口气的青杏赶着马车,一路向宫城而去。   萧景霖掀帘,看那人身影越来越远,渐渐隐没在灯火阑珊处,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   若是林殊哥哥,怕是早就和他一通合计,趁青杏不注意溜之大吉了;当年林殊哥哥把他偷出宫,放在肩膀上在人挤人的街市上猜灯谜,那明朗若火的笑容,上元夜所有的灯光加起来,都不如他一分灿烂。   上元夜的灯光辉煌了一宿,这轰轰烈烈的年味儿,直到正月二十朝廷开笔都还没消。   正月二十一,轰隆隆的巨响震得萧景霖笔锋一滞,一滴墨晕开,即将写好的这页金刚经,全部做了废纸。   啊,太子的私炮房炸了。   安乐家园瞬成焦土,昔日笑颜今日枯骨,人间炼狱。   萧景霖重铺纸张,细细写完了这卷经书,方停笔出门。   苏先生不在家,他吃了个闭门羹,灰溜溜走过街角,看看四处无人,竟然翻墙而入,堂而皇之的进了人家书房。他动作灵巧如猫,飞流和黎刚他们随梅长苏出门不在,苏宅剩下的人虽也算江湖好手,竟无一人发现他。他自来熟的在人家书房里寻了纸墨,在不显眼处坐了,又写起经文来。   梅长苏回来时神色不虞,径直去了书房,飞流虽感到屋里有人,但因那人是苏哥哥说过不能伤的,并且总是来串门非常熟悉,便只疑惑了一下,没吱声。   于是,梅长苏开门看见人,吓了一跳。   那人头也没抬,继续抄他的经文:“苏先生心中火气甚盛,不知是在气誉王,还是在气本王?”   梅长苏听出他不同于以往的自称,略皱了一下眉头。   “又或者,靖王兄不信先生疑于先生,惹先生不快了?”一页经文写完,萧景霖搁笔,整肃衣裳,从容下跪,对梅长苏行了一个大礼,“靖王兄素来耿直脾气,倔强如牛,先生与他从小相识自是知他,今番得罪之处,景霖代其向先生赔礼!”   萧景霖以额触地,梅长苏没去扶他,甚至没说一个字。   景琰怀疑私炮房爆炸是他的主意,他面上不显,其实心里略有委屈。誉王为了党争不惜炸了一条街,生灵涂炭,他又是痛心又是气愤。   然而今天发生的所有,都及不上现在这一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他想笑,又想哭,要说话发现嘴唇都在抖,半晌,只得颤抖着出声:“……景霖?” 作者有话要说:  嗯于是……以后可以在苏宅愉快玩耍了,毕竟在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才轻松愉快得起来么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人有八德,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八德全忘,是为忘八。   安王萧景霖,不忠不孝,不悌不义,寡廉鲜耻,无信亦无礼。还好留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王子行八,故自称王八。   我君害我兄,我父杀我母。安王八仍每天撒泼耍赖,活得开开心心,滋润无比。   而今,萧景霖正跪于梅长苏身前,手心向天额触地,仿若朝圣。   一时寂静若死,屋外枯枝上的鸦雀粗粝嘎了一声。   那滴泪最终还是从梅长苏眼角坠落,没去扶他,因为要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倒下。   “你起来罢,景霖……我……知道了……”   安王八飞速的从地上窜了起来。看对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搀他坐下的同时略摸一下脉,按着手腕上的几个穴位使劲掐了下去。   然后,一把推开房门,毫不见外的喊:“晏大夫!晏大夫来一下!我闯祸了晏大夫!”   梅长苏已觉缓过了劲儿,徒劳无功的试图阻止:“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我没事儿。”   晏大夫很不高兴,板着脸,嘴角向下撇着。管你是不是皇天贵胄,照样一个白眼砸了过来。细细诊过脉,冷哼一声:“还成,三脚猫功夫总算没掐错穴——明知道这小子脆得跟张草纸似的,你吓他做什么?啊?显摆你会认穴啊?”   安王八嘟囔:“您能换个词儿不?草纸……那是茅厕用的……”   梅长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两刻钟之后,梅宗主的药熬好了,本就到了他该吃药的时候,小炉文火慢熬了得一个多时辰,这一折腾,晏大夫思虑片刻加上一两味草药,现在才端来。   前后脚的,吉婶送进来一小盅糖蒸酥酪。   萧景霖抽了抽鼻子:“这……是服了药用来解苦的?我怎么闻着这药与牛乳相克呢?”   晏大夫没好气的把这点心重重放萧景霖面前:“这是这小子吩咐给你做的,他喝药解什么苦?解苦解苦,点心蜜饯的乱吃,药力全乱了,苦点受着吧。”说着,抬眼看景霖一眼,“没想到你鼻子还挺灵,不过一个皇子,不好好学你们的治国大论锦绣文章,怎么钻研起这些旁门左道来?”   萧景霖摩挲着精巧小盅的盖子,笑眯眯的回答:“功课不好好做,当然要找点别的爱好,策论犯文兵法犯武,我这纨绔碰不得,伏羲周易实在没那个天赋,唯独岐黄略通。天下奇书,何处比皇宫更全?世间珍药,哪里比御库更多?如此便利,我怎么都能懂一两分的。”   他揭开盖子,凝结的牛乳盈盈冒着热气,甜香与梅长苏手中药碗里的苦气挥散成一体。   梅长苏喝掉药,眉头皱也不皱,甚至不需清水漱口,显是习惯了。   晏大夫拿了碗出去了。   梅长苏定定的看着萧景霖,显然这事儿还没完。   安王八期期艾艾的试探:“……苏哥哥?”   梅长苏只看他。   安王八迅速把手里的酥酪盅子往旁边一放,如学堂里见了先生的顽童一般坐好,背挺的笔直。   “我以为你忘了……我真希望你全都忘了……”那声音沙哑,气若游丝,却仿佛割裂了灵魂,扯出血。   萧景霖闭上眼睛:“那年高烧,王叔让我忘,说忘了便能活。如若不忘,皇八子只怕早已早夭入陵,可如若真忘,我怕天谴天厌,亡魂难安。”   “景霖……疼吗?”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出口,却是不知所言。   “疼?我有什么好疼的……”萧景霖终于掉下泪来,一发不可收拾,“我活得滋滋润润的,谁敢让我磕碰了?倒是林殊哥哥……林殊哥哥……”   哭,就知道哭,话也说不清,明明是你先挑的事儿先吓的人,到头来却是你在这里不停的哭。   “罢了,我不问了……只是景霖是如何认出我的?”   “……认出你很难么?七哥府上养的那只佛牙如果见到你,也能马上认出你的。”安王八抹着泪。   梅长苏挫败的长叹了一声。   “我倒忘了!你这鼻子,不学分香辩药,倒真可惜了!”   景霖从小就是个狗鼻子,捉迷藏从来没输过,林殊还曾有企图,围猎时打算带上人粉妆玉琢的小皇子,当猎犬使。   只是林殊,终究没能等到小皇子长大,起码长大到可以上猎场。   “苏哥哥,我可以吃这个酥酪了吗?”终于擦干了泪,长那么大却长歪了八皇子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安王八极其不科学的长了一个狗鼻子 这是王八和哈士奇合体的新物种吗我们怎么称呼它才好?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惊蛰未至,早春甚寒。贾不仲贾老家里颇为高寿的老母亲,终于还是没能看到新一年的春暖花开,安然成佛。   贾师回乡丁忧,为免玩心不退的小王爷成为脱了缰的野马,离京之前竟禀了圣上,并亲备了厚礼,把这不省心的小弟子托付给了朝廷客卿,名满天下的江左梅郎。   帝心甚慰,直叹贾老思虑周全,忠心不二,大为厚赏,务必使老太君风光下葬。   虽然风光下葬白便宜了这向来待人刻薄的老后娘,但贾师得了厚赏,安王八还是开心的。   梁帝把他的犬子叫到身边细细嘱咐:“景霖呐,为父果然没给你选错人!贾不仲是逢母丧还如此为你操心,你以后,可要多敬重他。这苏哲,学问人品的确不错,贾卿既然把你交给了他,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苦心——毕竟,你封地大半在江左,和江左梅郎交好,对你啊,只有好处!”   拳拳的爱子之心,简直溢于言表。自古天家无父子,对这犬子的溺爱,直让世人觉得,君父君父,梁帝是众皇子的君,他萧景霖一个人的父。   梁帝看着眼前的景霖,少年初长成,乌檀发,桃花眼,嘴角含笑,天然风华,如故人。   那是朱砂痣,心头血。少时林家乐瑶站在梅树底下的回眸一笑,景禹初露头角时父亲的自豪与欣喜。旧时情,而今只在他萧景霖身上方能窥探一二,干净,没有一丝血腥。   帝心硬,人心软,小儿不记得旧事,不涉足朝政,他只要逍遥,便让他逍遥。   于是萧景霖逍逍遥遥的跑到苏宅,“奉旨”捣乱去了。   飞流折了一枝早开的迎春,金黄灿烂,蓬勃的生气。转眼看见萧景霖进来,翻了个白眼,急忙把这花枝送到梅长苏眼前,讨好的笑,十分故意的,把安王八挡的严严实实。   “这遭儿,飞流,咱别弄的跟个争宠的小狗儿一样行吗?”安王八撩他。   飞流抬起下巴,对他长长的哼了一声。然后,咬字清晰的叫他:“哈巴儿!”   “嘿,飞流你怎么学会骂人了还!”安哈巴抗议,不过人叫他王八他看着挺高兴的,叫他哈巴儿他还不乐意了。   梅长苏笑:“飞流,可不许胡乱叫人,哪有这样的,就算安王殿下长了个狗鼻子,咱也不能说出来,你说是吧?”   于是飞流心满意足的同意了。   安哈巴看起来要咬人。   梅长苏一本正经的说:“安王殿下还是不要干站着了,既然贾老先生把殿下交给了我,那殿下的课业苏某便不能不管。若他留的策论殿下还没做完,书房里有现成的笔墨,殿下,请吧。”   萧景霖大惊失色:“苏哥哥?!”   苏哥哥笑得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狐狸:“殿下,请吧。”   萧景霖取纸,铺开,一寸一寸的捋平,一遍完了再捋一遍;一滴滴的往砚台里注水,总算滴够了,慢慢拿出墨锭,两根手指尖捏着,蜗牛一般的速度,一点力气不用地研磨起来。这磨洋工的功夫,真是看得人想揍他。   梅长苏捧一卷古籍竹简,凭窗而读,嘴角微勾:“殿下哪怕磨墨磨到天黑,今天也要做完一篇才可吃饭,您要这样的慢工出细活,苏某自当奉陪。”   该殿下道:“苏卿既然这么说,本王今天……哥我求你了!咱能不这样说活吗?”   梅长苏笑眯眯的看他。   萧景霖多快好省的准备好了笔墨,开始认认真真的写起来,当然,他一边写一边小声嘀咕:“就知道欺负我,一个一个的就知道欺负我,贾师也是,让我做什么军马策,我是沾军了还是养马了,做的什么东西。”   于是看到他做的东西,梅长苏好容易才忍住没把一口茶喷出去。   他咳了一下,真心实意的赞道:“字写得真漂亮。”   安王八得意的笑。   苏先生继续说:“这内容,可以给我庭院里的花草施肥用了啊。”   安王八继续得意的笑。   梅长苏轻轻的摇头,笑叹:“景霖呐……”   辞藻华丽文采斐然,却是通篇废话;论起时政,十处有九处错,歌功颂德的明目张胆,偏偏每个马屁都拍得恰到好处。若是梁帝看了,必定十分欢喜。   “父皇向来十分疼爱我,我的功课,常被他亲自抽查的。”景霖嘴角天生上翘,时刻像在笑。“这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晚饭可是能吃得了?”   苏先生义正言辞的摇头:“那么景霖,做一份陛下永远看不见的,给苏哥哥看吧。”   萧景霖如遭雷击。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你们太有才了,哈八王是个什么鬼……狮子王同款吗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春分前后,苏宅开始动土改造园子,通往靖王府的地道,也跟着明目张胆的加快进程的挖了起来。   于是书房里也能听得到底下动工的悉悉索索的动静。   萧景霖咬了咬笔杆,肘撑在桌上坐没坐相,却半天没听见他苏哥哥让他坐好的呵斥声,有点不满足。   抬头一看,那人倚着靠手,在屋内围一领小裘,手指无意识的搓着,显然不知道又在琢磨些什么。   这人殚精竭虑,筹谋十二年,事到如今,更是一刻也不肯消停。思虑过度伤其身,别说他现在的身体,就是灯油,也不是这般熬法。   于是景霖又开始作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好端端的,正习着史记,他背起了诗经。摇头晃脑的,还站起来,走到梅长苏跟前,往人旁边一坐,勾肩搭背的继续: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背完这两句,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靖王兄也真是,好长时间了,信也无一个,人也不见影儿,把我们苏先生,当成什么了啊?”   饶是梅长苏,也被他这“巧妙”的比喻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尽天的都把书读狗肚子里去了?好好的诗经,有你这么混用的?”   安王八嘿嘿坏笑:“苏哥哥,你刚才那样子,真的没有想靖王兄有关的事儿?”   当然和他有关,这桩桩件件,环环相扣的谋划,哪一笔里关系不到靖王?那是麒麟择的主,是七万梅岭冤魂雪恨的希望,这搅弄风云卷起的飓风,直要把萧景琰,送上青云,送上一条不归路。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萧景霖轻轻的,又背了一句出来,仍是笑嘻嘻的样子,眼神里的东西,却让人有些看不懂,“苏先生,那魂牵梦绕的子充此刻不来,狡童在此,先生可看得见?”   梅长苏笑着拍他脑袋,说:“看到了,这么大一个呢,好了,你挡我光了,起开点儿。”   萧景霖垂下眼,似乎微微叹了一声,又笑盈盈的继续胡诌八扯:“苏哥哥只对着七哥如隔三秋,怕这密道挖好,要天天私会了吧?”   于是挨了一脚踹:“怎么和蒙大统领似的,你能换个词儿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未落,蒙大统领就进了大门。片刻之后进来书房,一声“小殊”刚要出口,见安王在此,便哑了火。   安王殿下大爷一样问:“蒙卿身上这血腥味,是刚杀了人?不对,味道不浓,算算今儿这日子,蒙卿难道是去法场看人犯行刑了?”   蒙大统领有些懵:“啊?我身上有味儿?我怎么没发现?”   梅长苏放下手里攥着没看的书:“他就是个狗鼻子,你没进门他就能闻出你是谁。”   蒙大统领说:“啊?”   梅长苏说:“说正事吧,蒙大哥这样匆匆赶来,莫不是今天刑场上,谢玉揭发何文新案换死囚的事儿了?”   蒙大统领见他毫不避讳,犹疑的看了安王一眼。   安王哈哈一笑:“哎呦,我走我走我走,你们继续商量作奸犯科的事儿吧,蒙卿,殊哥哥快到吃药的时间了,一会儿别耽误了他啊。”说完不等人反应,溜得飞快,两三下蹿没影了。   梅长苏深深叹息一声。   蒙大统领反应过来:“额,他知道?安王殿下知道你是谁?他也是我们这边的?”见梅长苏点头,又问,“那是好事儿啊,小殊,你怎么看起来有些发愁?”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他刚才这么说。”   “……什么意思,我是个粗人,这……”   “他在问我,怎么只看见了靖王,忘了他。”   蒙挚大惊:“安王什么意思!他要参与夺嫡?”   梅长苏摇头:“景霖是在问我,他这么好用的一大颗棋子摆在这里,我为什么就不用他。我知道,景琰太过刚正耿直,宁折不弯,他不够狠不够毒不会用计谋不得圣心,的确在有些事情上,没有景霖好用…………可那是景霖啊,那是乐瑶姑母用命保下来的景霖!景霖干干净净的,本不在我这局中,我怎么忍心再把他拉下来?”   他只要站在局外,看看就好。   景琰赤子之心,他不必沾染肮脏之事,我来做就好;景霖……最好连这些事情的边,都不要沾。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是来报复社会的。对了看见没我这章点题了结尾多么的呼应题目啊多么的有中学作文标准啊~~~~ 附录:两首简单的小情歌233333 原文 《诗经·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译文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青青的是你的佩带,悠悠的是我的情怀。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来来往往张眼望啊,在这高高城楼上啊。 一天不见你的面啊,好像已有三月长啊! 原文:《山有扶苏》 朝代:先秦 作者:佚名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译文: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见到子都美男子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狂徒。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里有丛生的水荭。没见到子充好男儿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三月暮春,苏宅的庭院修好,于是设宴待亲友,借游戏之名,把整个宅院让人明着看。   萧景霖没来。   四月初,大楚和亲使团来京,萧景霖不知道跑哪去了。   连黎刚都奇怪:“嘿,安王殿下前段时间恨不得天天来这里跑,怎么这都快一个月了,人影都不见?”   梅长苏手里把玩着飞流塞给他的一株桃花,闻言挑了下眉毛:“你还想他了不成?”   “属下不是觉得他来了热闹些吗……不过他太闹腾,不来也好。”   “……许是嫌我这里没有活气儿,去别处顽了罢。”梅长苏抚着桃花红艳艳的花瓣,语调淡淡。   向来爱笑爱闹的萧景霖,此刻依然笑得鲜活无比。   太皇太后慈爱了眉目,拉着他的手,捉住他不许走。   “太奶奶听说那南楚要嫁个公主来和亲,景霖啊,你要不要娶了来?”   安王八兔子一样要蹦,被他太.祖母捉着,没好意思真蹦起来:“太奶奶,那公主比我还大两岁呢!”   老太太不以为然:“就大两岁,花朵一样的女孩子,怕什么。再说了,大点儿,知道疼你不是?”   “反正不要,谁知道那公主是圆是扁。南楚来的,饭都吃不到一起,再说,三哥六哥七哥都没正妃,关我一个没加冠的什么事儿。”安王八翻白眼。   老太太依然慈爱:“不要公主,也赶紧定下个闺秀啊……景霖,再晚,太奶奶怕就看不到喽……小殊十六岁就定了亲,他和霓凰那么般配,成亲的时候……哎?他们成亲的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太皇太后说着说着又泛起了糊涂,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仍没弄明白,盯着萧景霖的脸,问他:“景禹,小殊快该成亲了吧?”   有医女捧药进门,跪奉一只玉碗,丝丝的苦气,热腾腾扑面而来。   萧景霖扶躺在床上的老祖母坐起,为其身后垫上几个软枕:“太奶奶,该服药了。”   太皇太后小孩子一样皱了脸:“不要,苦叽叽的。”   于是萧景霖连哄带骗,终于让人喝了半碗药,又服侍着漱了口。待人睡着,直觉得精疲力尽。   医女为难的看着剩下的小半碗药汁。   “你下去吧……没事儿,太医不会说什么的。”安王疲惫摆手。   这药吃与不吃,没什么分别。灵丹妙药,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太奶奶无病,只是,近了……天年。   什么万寿无疆,秦王求灵药,秦王的墓上别说草,怕是树都成了深山老林。   半梦半醒的老太太手颤抖着不住摸索,口中呓语,依稀可听:“……景禹……”   萧景霖坐在床边,握住老人的手:“太奶奶,我在的。”   殿中帐几重,层层叠叠,门外柱边,梁帝一袭玄袍,不知站了多久。   太监总管高湛道:“安王殿下这衣不解带的那么久,真是孝心可嘉,怪不得太皇太后最疼他,病中只离不开他呢。”   梁帝嗯了一声,只望着里边,不言语。   半晌,垂下眼,看着脚下的路,缓缓的离开。   四月十二,萧景睿生日,那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轰轰烈烈,谢府水榭的火烧红了天,梦不见梅岭当年的烈焰。   四月末,梅长苏天牢探谢玉,十二年前真相从仇人口中吐出,虽未落泪,心已空。   刚回苏宅就见黎刚拿了一个小药瓶,熟悉得很,仿佛是他在景睿生日宴上送出去的那种别有用心的护心丹。   “宗主,安王府上冷不丁的送来了这个,您看看……”   晏大夫夺过瓶子,倒出一颗闻了闻,刮下点粉末尝一下:“唔,那小子把方子略改了些,和你服的药无碍。”说着不由分说的往梅长苏手里一塞,“吃一颗吧,瞧你那脸色。心绪不平,最是伤心呐。”   当晚,与靖王正在书房议事,猛听金钟二十七声,如撞心口。   靖王面如土色:“大丧之音,宫中已无太后,景霖侍疾月余……太奶奶!”   此世间至亲至爱,又少一人。那一口心头血,终于还是在靖王离开后,咳了满席。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大丧之礼,诸皇子全居于宫掖之内,灵堂一立,满宫缟素。三十天的守灵,不沐不洗,食无荤,睡无榻。金尊玉贵,一棚之中跪了满堂。   娇生惯养的皇子们多少有些撑不住,唯靖王军人体魄,丧礼严守,颇为不同。   太子誉王犯规无人敢言,九皇子年幼,没人说他什么。安王平时纨绔子弟一个,这回倒真让人刮目相看,虽说跪的不如靖王直,点心他多少也有偷吃,可那真真实实的悲意,简直让人见之落泪。   三十天丧礼,祭盆里的黍稷梗烟雾缭绕了一月,起灵入陵,卫陵中又添一座新坟。   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礼毕回宫,于太后旧宫之前,再磕一次头。至此丧礼全,可自行回府沐休。   众人起身时,跪在后排的皇九子突然惊呼:“安王兄!?”   靖王心里还暗骂这破孩子又做什么妖,转头一看,萧景霖摔倒在地,嘴唇煞白,脸却通红。   太子急急忙忙上前探探他额头:“这是又烧起来了!快传太医!”叫罢环顾四周,“跟他的人呢?青杏!你家王爷的药怎么没在身上?”   不过是发烧,怎的如此兵荒马乱。   宁王看靖王疑惑不解,悄悄过来说:“你不常在京中,也没人告诉你,景霖每次发烧可吓人得很,据说是幼时留的病根。太医院专给他配了救急药丸贴身带着,谁知道这次他放哪儿了?”   出宫之前,靖王绕道芷箩宫,见自己母亲。   静妃经这一月丧礼,看上去也颇为憔悴,见了儿子来,只顾心疼靖王:“你看看你,都瘦了。眼下好大一个黑眼圈,回去可好好睡,丧礼在心,孝期守礼固然好,也别熬坏了身子。”   靖王只道:“哪那么娇贵了,儿子一向身体强健,军中那么多年都好好的,这几天算不了什么。母亲才该好好休息,别和景霖一样病了。”   静妃沉默了一下,眉间微蹙:“景霖……病了?没发烧吧?”   “是烧得挺厉害,不过太医来他已服了药,现在热度退了,说是无妨。我看他烧得确实吓人,上次在我府上醉酒发热倒没这般严重,还自己给自己开药,说一副小柴胡汤就好。”靖王想起来就要笑,“不过蒋太医专门治他,硬让他喝了十多天的苦汁子。”   静妃道:“你听他胡闹,他哪次发热不是半月才好?幼时留下的热毒,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吓人。不过他总贴身带着蒋太医专配的药,吃一颗也无大碍。”   “真有这病根?……我真不知道,上次还硬把他关在门外冻着……”   静妃笑:“不妨事儿,他就是烧起来厉害,平日里身子好得很呢,冬天还冷水里洗澡,你就是冻他两个时辰又能怎的,小小年纪喝花酒撒酒疯,活该!”   于是活该的安王八又喝了半个月的苦水,蒋太医这次没整他没加黄连,可药还是苦的厉害。   半月之后,终于不用喝药的安王殿下生龙活虎的蹿出了府门,碍于孝期,没敢去螺市街当然人家也没开门,他大街上转悠了几圈,想了想,打包了一些点心果子,提溜着进了苏宅。   下人看见他,一个个恭敬行礼,大礼行完再加上一句参见安王殿下的时候,萧景霖就觉得有些糟。   及见了梅长苏,梅宗主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稽首礼,可把安王吓得不清,一声“苏哥哥”没叫出口呢,便被人强了白。   “安王殿下到草民府上,不知有何事需要草民效劳?”   安王八提着两手的点心,呆成一根木头。   半天,他试探着问:“殊哥哥是在生我气?”   梅长苏冷冰冰道:“草民不敢。”   安王八放下点心,嬉皮笑脸凑上去:“哥哥没生我气?还是真别生我气了,我在太奶奶陵前,可替你多磕了好几个头,上了许多香。”   梅长苏不理他,到底也没赶他走。   于是安王八得寸进尺的拽人家袖子:“太奶奶临走时呓语不断,半个字没提到我,倒是一直念着‘小殊’。殊哥哥恼我不告诉你太奶奶病重,我也恼我自己。”   梅长苏看看这王八瘦了一圈的脸,还是心软,长叹一声:“罢了,是我矫情了,这又怪得你什么……”   便是提前知晓,终是不得一见,只徒增担忧感伤,怕是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景霖,下次再有这种事儿,不要再瞒我了。”   安王八只笑:“还下次,还有谁?你和七哥走得比我近,他什么情况我能先比你知道?唉,我是不是听见铃铛响了?七哥要来?从密道?还真是密道私会?”   就不该搭理你,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八生龙活虎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才不和宗主人设重叠呢。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靖王殿下随梅长苏出了密道,抬头就看见一个吊儿郎当的萧景霖,坐没坐相的倚在人窗台上。心下有些吃惊,这密道相会多么机密的事,梅长苏怎的如此不避嫌?   “你怎么在这儿?”靖王问那个窗台边儿上的小子,出口就觉得他回答也是胡扯,遂转移了目标,略带质问的看向梅长苏,“苏先生?”   梅长苏道:“上次殿下既说诸兄弟中唯信安王,苏某便觉得,安王殿下便是自己人,应当无碍。”   靖王眉头猛皱:“苏先生!本王信幼弟不假,并不代表本王要把他牵扯进来,你我的事情与他一个孩子何干?我以为先生知我,怎能如此行事?”   安王八没好气儿的打断正在护犊子的他亲哥,特欠揍的说:“你发什么火?我怎么在这儿,我是来找苏先生读书的,早就在父皇那里过了明路,我堂堂正正的从大门走进来的,不比靖王兄,偷偷摸摸,还要钻地道。”   靖王被他气得一噎。   梅长苏笑:“靖王殿下,苏某与殿下意见相同,小孩子就要读书就好,旁的事儿不要看也不要听——那么安王殿下,月余未来,您的功课可是积了一堆,外间已备好纸笔,请您移驾?”   于是被两人联手驱赶的安王八嘟嘟囔囔的向外间走去了,一边走一边说:“这会儿又成孩子了,上次那是谁训我老大不小了别做小儿形状的?什么理都让你占了。”   靖王叫住他:“景霖,方才忘了问你,你身子好了?”   萧景霖特稀奇的扭脸来看着他哥:“七哥你什么眼神?我这生龙活虎的你来问我?你旁边站的那人脸色都成什么样了你居然顾得问我?”   这熊孩子是不是欠一顿打。   梅长苏仍是低眉浅笑,并不插嘴说话,从萧景霖的角度看过去,那人站得笔直,却是形销骨立,几不胜衣。   靖王和苏先生室内密谈,萧景霖作为一个“小孩子”,只能在外间写他的功课。   “小孩子”一字未动,呆呆看着窗外的春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吉婶进门,送一盅酥酪给他,仍是热的,握在手里甚至有些烫手。萧景霖不嫌热的攥着,叫住要离去的这和蔼妇人,问她话。   “他,是不是好长时间没正经吃饭了?”   吉婶一楞,然后缓和了眉目,坐下正对着安王,叹口气,回答:“从太皇太后大丧开始,宗主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丧礼三十天跟着严守,到现在,每餐也就略动那么几口。”   萧景霖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他很伤心?”   吉婶点头:“悲痛之极,好人也受不住,何况是宗主。金钟二十七声刚落地,宗主就咳出一口血来——幸得安王殿下您送了护心丹,白日里刚服过,好在无大碍。”   景霖吸了一口气,笑:“我送的药,他这里什么灵丹妙药没有?那时送来,不过趁机做个提醒。他怪我,怪我不早告诉他太奶奶病危。吉婶,要你说,我是不是该早告诉他?”   “小妇人见识浅薄,不过真要我说,还是不告诉的好。日日挂心难过,到时候还是免不了心痛。真教他悬心个把月,不知道能把自己身子糟蹋成什么样儿呐——殿下还不吃?这酥酪可要凉了!”   明明还烫着手,哪里就凉那么快。   萧景霖配合着掀开盖子,看里面热腾腾的凝白如玉,笑得温情脉脉:“要说酥酪,本就是冷食,冷而凝结,谁还热着吃。只是我小时候肠胃弱,见他们吃着消暑也跟着要,少不得胃疼。奶娘被我缠得无法,好生生的酥酪又回锅蒸热才给我,味道全变了,可我就是喜欢。难为苏哥哥记到现在,也难为吉婶做这东西——简直和奶娘做的味儿一模一样。”   吉婶说:“小妇人这手艺哪敢和殿下的乳母比,若哪天见了真人,可要找她好好学学呢。”   萧景霖挖出一口填进嘴里,眼眶隐隐有些发红:“人早没了,都十来年了……十多年没尝过这味道,今番,真要多谢吉婶。”   那年封宫,奶娘拼死闯出,撞见纪王爷的时候,是爬过去的。抓住纪王衣角的手,留在袍子上通红的一个手印。然后一卷草席,谁知有没有墓。   余生至亲,之余几人?   那你还气人家!   靖王与梅长苏商讨完毕,来到外间看他幼弟功课写成什么样,只见茶碗点心俱有,白纸上却一字也无,倒是有画,画得还不如三岁幼儿,涂鸦的隐约是一头其丑无比的水牛形状。   靖王面不改色的扯来揉了,纸团子扔在安王八脚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苏先生若管不了你,我可不会和你客气。”   安王八笑嘻嘻:“怎么个不客气法儿?我这就从大门往外逃,七哥敢追?还是老老实实钻你的密道去吧,显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合理而有效的教育弟弟。 要求:不能让熊孩子找爹告状,爹偏心,也挺熊的。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每月朔望,开府的皇子可进宫看望母亲。通俗点说就是初一十五可以进宫找娘,还不用担心撞见爹。因为这日子,皇帝应是在皇后宫里。当然,亲王等级的皇子另有特权,随时进宫不提。   七月初五是静妃生辰,靖郡王萧景琰这月可以进宫三次。   安郡王萧景霖一次也不想进宫,宫里又没他娘。   十五日摊在七月里就成了七月半,中元节,没娘的安王还是进了宫,在太皇太后灵前跪了一天的经。眼看日头偏西,麻着腿略瘸的走出来,黄昏逢魔,一阵阴风打着旋儿迷了他的眼,不知不觉走到废宫门口,揉好了眼,略顿一下,装没看见一样继续瘸瘸的走了。   蛛网堆积,曾经金玉堆砌的长乐宫,宸妃去后,废成了禁地。   萧景霖没魂儿一样继续在宫里晃,颇像是趁中元从地府跑出来的幽鬼,晃着晃着,一下撞了柱子。   柱子说:“这是做的什么,好好走路!”   萧景霖捂着撞疼的鼻子,眼里冒酸水好久才看清柱子的真面目,只见他七哥站得笔直,谁知是不是衣裳里面塞了钢板,怎的这样的硬。   “……怎么哪儿都有你……”萧景霖小声说。   靖王说:“我还想问你,怎么跑到芷萝宫来了?”   忽而药香扑了满鼻,绿荫绕绕,正是芷萝宫。   萧景霖刚想说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这就走,抬头看见静妃娘娘站在一旁,许是他七哥看完母亲要出宫,静妃出门来送。于是放下捂鼻子的手,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晚辈礼:“静娘娘安好。”   静妃亲来扶他,双手温暖,一如旧日时光。   景霖鼻子依然疼,眼泪汪汪,看得静妃好笑又心疼:“景琰真是该打,瞧把你弟弟撞的,来,好孩子,跟你静娘娘进屋上点儿药。”   于是安王八跟着他七哥的亲娘进了门,还得意的白了他七哥一眼。靖王也不好接着出宫,只得跟了回去。   没肿没破的,就是有点儿红,那药膏是静妃自制,清清凉凉透明且轻薄,涂上眼看的就消了红。静妃小心翼翼的替他揉着,细细的端详,末了居然还捉住手,探了一下脉。   靖王在一旁看着只觉牙酸,虽然这母亲是自己的却楞让他想起了慈母多败儿,那边静妃收了药罐,已一叠连声的让人把点心装一盒给安王带上,萧景霖还笑嘻嘻撒着娇挑三拣四,这个要那个也要,他嘴里抹蜜一样甜,直哄得静妃答应专门给他多做点心,连新制的花茶都装了一匣子。   临出门,这不老实的眼尖看见小几上摆一本书,书皮洁白挺阔,显然主人十分爱惜。他好奇的拿起一翻:“咦,这不是苏先生的书吗?批注全是他写的,七哥借来的?苏先生的字如他人一般的有风骨,静娘娘你看——”   他随手指着一处,拿到静妃跟前:“——是不是一种霁月清风之感?”   那页的地理风光,描写的是一处瀑布,位于溱潆府。   静妃就着他手一看,略一犹疑,进而笑了:“果然好字,真是那苏先生写的?”   她问字,眼睛却看着景霖,于是萧景霖也一眨不眨的与她对视:“当然是他,除了他,谁能写成这样?”   靖王终于受不了他腻歪:“好了,眼看太阳要落山,再不出宫时辰就过了,景霖,你点心装好了?”   安王道:“不够,静娘娘这儿,我呆再久也不够的,你知道什么呀!”   这是人家的亲娘,你问人家知道什么。   安王出宫满载而归,两大盒子点心,一大匣子花茶,塞的满满,沉得坠手。   然而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并没有常常造访芷萝宫,夏季炎热他就窝在府里不出门,冰摆了满室还嚷嚷热。及至立秋后天气渐渐凉爽才从凉阁里出来,接着往苏宅跑。   九月初,一夕之间东宫禁封,蒙大统跑的不见人影,无明旨无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   萧景霖正被他苏哥哥押着写策论,异想天开的让一个没养过马的人写新马政,只让他绞尽脑汁的剽窃中华上下五千年,心中把要推行新马政的靖王骂了无数遍。正暗骂着,那厢报誉王来访,安王不躲不避,只把自己刚写的一页纸揉了,重写了一章楼台赋。他写这个应心得手,到誉王进门,洋洋洒洒上百字已跃然纸上。   誉王见他也不惊奇,只道:“景霖也在,父皇上次还说你学问大有长进,想来苏先生功不可没。只是……”   安王八特别识趣儿,把笔一放:“誉王兄来的正是时候,一直写字可憋死我了,我去找飞流玩,王兄和苏先生谈正事,还请多谈些时间,让我闲会儿吧。”   誉王看他猴儿一般跑出了书房,作为兄长反要向苏先生赔礼,只道我这弟弟自小被惯坏了,苏先生辛苦云云,言辞恳切,甚至显得比靖王情真意切的多。   安王八追着飞流跑,轻身功夫甚为俊俏,飞檐走壁的一丝动静也无,跟着飞流三钻两钻,饶过誉王在的外书房钻进了内室,听得铃声微微,只得放飞流进了密道报信,自己在园子里继续扑腾,待誉王走时接受了五哥一翻语重心长的教诲,才耷拉着脑袋回书房,看苏先生打开密道,放出蒙大统领和他七哥。   “我们在说,水牛的事。”   萧景霖一口水呛住,咳了半天。   “……七七七,七哥!我发誓不是我说的!”   靖王白了他一眼,连梅长苏也白了他一眼。   梅长苏无奈:“的确也与安王无关……是……郡主玩笑间提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与静妃娘娘成功接头√ 水牛梗√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靖王晋位亲王的消息传到安王府时,萧景霖正对着一桌子的瓶瓶罐罐。他把几只毒蝎子慢条斯理的磨成粉,方对信使说:“知道了。”   面前小炉里文火熬着药,他把蝎子粉徐徐加入,又盖上盖子,慢慢看着火。   绛红的亲王袍服,金线绣了四爪的龙纹,他从小便见过,幼时被那人抱在怀里,见得比父皇多的多。   长兄如父,靖王兄,我看着你,我在这里,看着。   靖王晋封亲王月余,十月秋收,各地奏表报上,五州灾情严重,民不聊生。这赈灾的肥差,却因私库中拿出三万两白银的口头承诺,归了誉王。   “哦,对了。”梁帝似乎临时想起,“把景霖也带上,让他跟你出去见见世面,涨涨眼界也好。”   萧景霖被这突如其来的肥肉砸得有一些蒙:“父皇……这我跟着添什么乱啊!”   誉王一副疼爱弟弟的贤德模样:“怎能说是添乱呢,教导幼弟本就是为兄的责任,这次赈灾虽说是车马劳顿,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景霖,这可是好机会啊。”   梁帝也哈哈的笑:“看你五哥多疼你,景霖啊,这次,父皇偏心你,让你偷你五哥的功——没点儿明面上的功劳,你想在郡王的位子上呆着不动啦?”   户部尚书沈追在侧,只觉心中一片冰冷。灾情刻不容缓,这边誉王当做肥差不说,连君王都是未出征先表功,竟把这千万灾民的性命,作为纨绔小儿荣宠的跳板,令人寒心。万幸是老天有眼降下晴天霹雳,岳州知府给誉王送礼民怨沸冷,万民书承至御前,不得不换了靖王主理,只是这蹭功劳的小纨绔,却是撵不走了。   赈灾队伍远去,誉王禁足在府,砸了满屋的支离破碎。   “他这次赈灾回来,再加上两颗王珠,可就是真的和我平起平坐了……”   谋士秦般弱道:“不止靖王,看陛下的意思,连安王这次回来,也是要晋亲王位的,这般荣宠绝无仅有,殿下就不担心?”   誉王嗤笑一声:“萧景霖?那,才是真正的不足为惧。”   “可陛下这般的宠幸法——十五封王,百依百顺要什么没有不给的,安州刺杀陛下震怒血流成河,还是头次听说就封的皇子还有再住回宫里去的!这不到加冠之年就要封亲王,就算是陛下念着先祁王宸妃的旧情,终是太过,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   誉王不屑哼笑:“是啊,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呵,安州刺杀,下毒伪装暴毙,安国公这烂点子出的,正戳在父皇心口上。安王……哪怕他现在就七珠加身,你就当是死后追封,没什么两样。”   安王还不知道这厢有人说他和死人一样,他看着真正的死人,紧皱了眉头。   五州大荒,饿殍遍地。   靖王治下清正严格,众人对这个明摆着不干实事来蹭功劳的小王爷自然没工夫多理会,只寻了几个妥帖人跟着照顾好,只求他不添乱。   不添乱的小王爷带着他的人满山遍野的晃,旷野有尸数十具,曝于天地,蝇虫滋生臭不可闻,萧景霖不嫌脏,却是细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那尸首不远处便是河水,水甚污浊,似有异味。   萧景霖沉吟半晌:“叫沈大人来见我,要快。”   忙得抽不开身的沈追听说这纨绔王爷要见他,心里直呼添乱却不得不理。及见了小王爷,看那堆尸体,心下明白大半:“殿下,这处是堆放尸体是不妥,臣这就让人好生处理了,眼下灾情紧急人手未免不足,望殿下勿怪。”   安王说:“沈卿所言甚是,只是本王唤卿前来,另有原因……这河里的水,怕是喝不得了。”   安王萧景霖,文不成武不就,唯通岐黄。   旷野的饿殍,不只死于饥荒。   “凡瘟疫,萌于秋冬,发于春,灭于夏。眼前正是初冬,居然已有了苗头,灾上如果加了瘟病,不堪设想。”   后几日安王亲查灾民情况,配一药饮命名“正气汤”,设药堂于粥棚旁,定时发放于灾民。同时清理河道源头,制药净化饮水。一干事务繁杂却丝毫不乱,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这么一来,多了药材上的开支,银钱便有些捉襟见肘。   看着沈追愁苦的脸,安王一笑:“沈卿怕什么,本王府里常年赏赐不断,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虽比不上誉王兄,五万两白银,本王还是拿得出来的。”   螭龙银袍,人立如玉,虽尚年幼,但只站在那里,便能压得住阵脚。   沈追重重跪下,给安王磕了三个头。少年眉目如画,温颜而笑:“我为万民,自是应当,哪受得起沈卿这一跪。”   靖王眼看着,一时恍惚,那声“祁王兄”,不经意间,便脱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安王八这次居然帅过了三秒!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两月赈灾过后,到返程,已近年关。   回程途中,萧景霖接了一只信鸽,那鸽子不知谁训的,十分暴躁,就着安王殿下尊贵的手,就啄了一口。灾情平复,靖王也有心情和他弟弟开玩笑:“鸽子这般看不惯你,怎么,你欠药王谷钱了不成?”   疫情突然,朝廷一时凑不齐药物,萧景霖自掏腰包财大气粗,直接找上药王谷,当下齐了物资。其间信鸽来来往往的,都是他亲自接送,众人也都习惯了。   景霖把鸽子送来的信揉在手心:“是啊,我欠了他们的。”   眼下正经过安州,安王府邸近在眼前,诸人车马劳顿,已离王都极近,回程也不紧着这一两天,安小王爷便尽了地主之谊,将众人迎入府中,沐浴修整,待回复些元气,再行上路。   虽然一年多前萧景霖被捉回京城就没放回来过,这王府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看这府中规制,树下秋千架,湖边冰嬉场,俱是小儿玩乐之所,不觉令人好笑。   至晚间,靖王与沈追一处,正写朝廷奏报,忽有悠悠之音,夜里寂静,传得极远。   “这谁在弹琴?”靖王笔锋一顿。   沈追侧耳:“听声音来处,似乎是安王殿下。”   虽是武将,身为皇子也是六艺皆通,靖王安静听了一会儿,不禁皱眉:“他小人儿一个,怎的一咏一叹,皆是愁。”   话音未落,那边好像听见了一样,曲子一转,要多明快有多明快,最后竟弹出了些靡靡之音。   沈追呵呵而笑:“安王殿下真乃妙人,下官佩服得紧。”   靖王道:“顽童一般,终日只知道胡闹!”   沈追笑容不变:“靖王殿下至今,难道还觉得安王殿下是纨绔小儿么?”   经此一行,谁人仍觉得他是荒唐王爷?只是心中都道可惜,若无祁王当年旧事,这小主子,未必不能一飞冲天。   靖王笔尖的墨滴花了纸,自嘲一笑:“我宁愿,他永远天真不知事,便是做个纨绔又何妨?”   那萧景霖正在弹琴,十指连心,流出的尽是些青楼艳曲,面前摆着两张字条,一张来自药王谷,另一张,却是红袖招的红姑娘寄来。   “……新妹于宫,多言无益,般若无情与尊连,捉妖仙难辩。妾身无缘,惟愿君安……贱妾蕊歌绝笔。”   琴弦砰然而断,抽在手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红艳艳的滴到那素娟上,似为蕊歌流的泪。   “欢场无情,蕊歌你何苦……”滑族的男子绵软无用,女儿却刚烈得很,蕊歌是红袖招的妓子也是秦般弱的心腹,这封晦涩模糊的信,寄出便断了她对姐妹的忠义,怕是已经自我了断,香消命殒。“枉我一装十来年,究竟是哪点在你那里漏了破绽,竟知我如此……”   安王把手指含在嘴里,舔净血迹,看靖王房里仍亮着的灯光,暗道这一夜,怕是睡不成了。   萧景霖半夜不睡觉,提着酒坛子砸他七哥的门。开门看也不看是谁就扑人怀里,一身酒气,好像刚用酒兜头浇了个澡。   沈追手忙脚乱的扶住这醉猫,哎呀呀的叫着,圆圆的脸上哭笑不得。   靖王抓住他领子提起来:“你又闹哪一出?”   安王八哭的花猫一样:“我相好死了!”   沈追:“……”家丑不可外扬,沈追识趣告退。   安王八把相好给他寄的信拿给他七哥看:“蕊歌……呜呜呜……蕊歌啊……”   靖王说:“好了别装了,沈大人走远了。”   安王八收放自如的不哭了。   “靖王兄可要当心了,静娘娘身边,可有个宫女叫做小新的?只怕这次回宫,这姑娘有好多委屈要和王兄你讲了。”   靖王看看手里的语焉不详的信,盯着萧景霖没说话。   “另外,药王谷来信说,他们少谷主被悬镜司抓了,这少谷主名为素玄,真名……卫峥。”   靖王面色一惊,却仍死盯着他。让安王八疑心自己脸上长了朵花。   “靖王兄?”   “……你还真的不装了啊……景霖,呵,景霖……”   天家血脉,逆犯出身,如同履薄冰,刀锋舞。哪还能纯白若纸。   你想护他周全,盼他天真不沾事事,到头来是一败涂地,一厢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目标:不让宗主再跪雪里!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靖王兄,你信苏先生吗?】   【……那林殊呢?】   【靖王兄……】   【林殊与苏先生,活人与死人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卫峥是赤羽营副将,林殊臂膀……景霖却不希望王兄救他……】   【至亲喋血于眼前,血流成河的情境景霖此生不想再见第二次……王兄要看?】   【靖王兄!】   靖王兄靖王兄靖王兄……   萧景琰梦中醒来,如溺水上岸,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时至黎明,屋内火盆不知何时已熄。   冤魂不曾入梦,活生生的萧景霖却比恶鬼还渗人,几日梦中徘徊不去,入梦脸色苍白如纸,阴森森怨气缭绕,不似活人。   回京当日,进宫就是卫峥入狱的消息兜头劈来,母亲的芷萝宫里,小宫女又哭诉一番苏哲的见死不救唯利是图。若不是提前知道消息,只怕自己早气得七窍升天,理智不再。   而今,也是装作气得理智不再,给他们看。呵,同是萧家的血脉,谁还不会装了。   最会装的那个主儿天一明就跑来了苏宅,盯着梅长苏,不准他出被窝。   屋里火盆燃了几个,安王八嫌碳气难闻,从荷包里不知抓了些什么粉末撒进去,顷刻间一室的馨香,却是清爽的梅花气息。   晏大夫吹胡子瞪眼睛的杀过来:“谁让你撒香粉了,不知道这病着呢?”   “晏大夫,您给看看。”安王八嘿嘿笑着把荷包递过去,黑脸的大夫研究了一会儿,重重哼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熬药去了。   梅长苏窝在被子里笑,不时轻轻咳嗽两声。   安王八一撇嘴:“还笑呢,我好容易劝好了靖王兄,你倒好,说靖王不生气不合常理,偏偏自己去他门口站着!用得着吗?不嫌冷啊?嫌自己病的不够啊?”   梅长苏说:“好啦,我穿得足够暖和才出的门,这不没事儿吗。”   晏大夫端着药碗进来,没好气的往他手里一塞,这药黑黢黢的,熏得萧景霖直抽鼻子。   梅长苏喝一口,做一副苦脸。   安王八冷笑:“活该,晏大夫够厚道了,我上次伤风蒋太医就给我恨不得多加了一斤的黄连!”   晏大夫颇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道:“你说的蒋太医,可是蒋曲那老匹夫?”   安王八大为惊奇:“您认识蒋太医?”   “那可是杏林高手,尤其擅长解毒……太医院还是有高人的,不过有我和蔺晨那小子在,用不上他。”   正说着,密道铃响,萧景霖一把按住要起身的梅长苏,不许他动,自己亲自去放他七哥出来。   梅长苏晃着药碗,盯着药渣,似乎极其不想喝完,一般晃,一边慢慢的说:“……晏大夫,寻常的伤风,需要蒋太医亲自出诊吗?”   晏大夫命令他喝完,才没好气的回答:“许是那小王爷娇贵呢,你管那么多有的没的。”   密道打开,靖王看到让他做了一晚上噩梦的罪魁祸首,少年面如桃花,朝气蓬勃,倍儿精神的朝他翻白眼:“你怎么又来了,就不能让人家好好歇歇。”   靖王说:“我就不能来探病吗?倒是你,来这么早,好意思敲人家大门?”   安王八理直气壮:“我自然是翻墙进来的!谁一大早的砸门。”   “是,你只会半夜里砸门,砸了不止一次了。”   兄弟两个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从密道走出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梅长苏有些想笑,景琰上次这样与人斗嘴,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靖王一来,先探过病,说着说着,话题自然转到了卫峥的营救上,刚开了个头,这二人默契十足的同时看向萧景霖,意思再明显不过。   安王八猫一样炸了毛:“又赶我走!我现在也是亲王了,还拿我当小孩子?靖王兄?!”   靖王兄淡定的喝了一口茶,砸吧砸吧觉得不是个味儿,让人给他换白水,白水上来了直接一口喝干:“哦,亲王了啊。你那王珠有地方镶了吗?”   赈灾回来,一片歌功颂德。梁帝大赏,靖王加封七珠,正式与誉王比肩。安王的表现也出乎意料的好,他父皇大喜之余,仅凭着这一件功劳就给封了亲王,一上来就是双珠。   问题就在于,这两颗王珠。   亲王袍服,冠上镶珠。萧景霖连冠都没有,王珠他搁哪儿?   “我缝发带上了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欢乐的王八,说好的帅过三秒呐?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是极快的。去岁新裁的衣裳,眼看着就短了一大截。   祁王气宇轩昂,靖王也颇有高度,景霖如长成,可也同他们一样?   绣娘柔软的手为他量身,一匹匹的绫罗绸缎铺满地,金玉织就,华服任选。   此生荣华富贵,当知足。   正月初五,誉王府排年宴,悬镜司夏冬祭亡夫,靖王这边和江左盟勾结,要救卫峥。   没萧景霖事儿,他百无聊赖的在誉王府的年宴上呆着,研究他五哥明明心事重重,却笑得真诚无比的脸。嗯,不愧是萧家的血脉一脉相承,一个比一个会装。   有来宾呈上奇石,秦州农人挖地所得,石上图案天然呈现“圣梁”,誉王大喜之余,为表孝心要将此石即刻献给圣上,先礼数周全的与宾客致了歉,便要进宫。   安王看着手中的碧色酒杯,神色晦暗不已,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轻笑一声,放入口中,就酒服下,然后,与誉王前后脚的进了宫门。   梅郎之计,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偏不用最得力的那颗棋子。   怎由得他。   誉王呈上祥瑞,梁帝招来一群文臣一起赏玩,安王不请自来,说在誉王兄年宴上见了一眼便心痒难耐,跟进宫来瞧个仔细。他马屁功夫极好,就着这石头能出口成章,只哄得他父皇眉开眼笑。   终等到夏江进宫,说卫峥被截,招靖王对峙。   靖王进殿就看见了不听话的萧景霖,心里咯噔一声。然而那小子只当自己不存在一般,一声也不出,站在他父皇身边,抢高公公的活计,看老皇帝气得狠了,还上来给人顺顺气。   皇后说静妃行逆悖之事,萧景霖不说话;老皇帝气冲冲去了后宫,他颠颠儿和个小太监一样随驾侍奉;皇帝回来气消了大半,让他们接着对峙,萧景霖纯把自己当了布景板,一声不吭。   然而靖王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老臣奏请提审一个人——苏哲。”   夏江话音刚落,只听御座之侧,有人啪,啪,啪的鼓起了掌,声音清脆,一鼓一停,似巴掌扇在人心上。   “夏首尊这话,听得真让人害怕啊。”萧景霖语速慢慢,声音不大,不知怎的让人脊背一麻。他稳稳当当的走到夏江旁边,“我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让首尊大人惦记到这种程度。”   夏江道:“老臣不知殿下误会了什么,此事,当于安王殿下无关。”   “无关……哈,”安王短促的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重复他的话,“首尊说,那卫峥是林殊副将,问谁人与之关系匪浅定会救他。夏首尊谁人不审,偏偏要提审一介江湖白衣。”   夏江暗道不好,忙说:“老臣别无他意!”   萧景霖声音猛然拔高:“谁人不知那苏哲于我有半师之谊?!这京中亲贵,哪个比我去苏宅去得多?至于林殊副将……林氏血脉……这世上活着的还有谁?!”   梁帝将桌上镇纸狠狠砸下:“景霖!!你给我住口!!”   誉王在一旁打圆场:“景霖,谁都没说你,明明说景琰呢,你怎么还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扯呢……”   萧景霖直直跪下:“父皇!儿臣以性命担保在苏宅从未见过靖王兄一次!且不说我与靖王兄一同赈灾碍了谁的眼,夏首尊要提审苏先生……提审……悬镜司的手段如何,审出会是个什么结果,说与我无关?出身玉蝶仍在,儿臣不聋不瞎……儿臣不信!”   声音渐渐颤抖得厉害,说到最后泪水滑下,眼眶通红。白狐镶领衬得脸色惨白,垂髫发丝漆黑,嘴唇咬出血,跪地陈情,犹如艳鬼。他面容酷似其母,宸妃的灵牌刚刚被皇后乱糟糟摔在地上,摔在老皇眼前。   梁帝颤声:“景霖……”   萧景霖一头磕在地板上,用力甚狠,声音听着都疼。   老皇疲惫道:“罢了,苏哲一介白衣,不必审了。景霖你起来,此事本与你无关。”   萧景霖仍是蜷缩在地。   “朕让你起来!”   景霖头抬一半,突然无力软倒。高公公上前一探,大惊失色:“陛下!这这这!安王殿下身上滚烫啊陛下!”   龙椅上的老皇亲自下地,将他幼子半搂在怀,只见小儿额头磕的通红发紫,鼻息滚烫,顷刻间人事不知。梁帝大吼:“快,太医呢,把蒋曲给朕叫来!”   夏江见形势不对,试探着要说话,一个“陛下”刚出口,便被打断:“你把证据集齐了再来见朕!景琰暂时禁足府内,案子查清再提!”   于是三日后,没等夏江查出些什么,纪王进宫,夏冬招供,悬镜司被封誉王降位,尘埃落定。   安王八被按在被窝里不许出来。   蒋太医笑得像一只成精的老狐狸:“殿下,长本事了,会自己瞎吃药了,那药可甜?”   安王八汗毛直立:“蒋师……蒋师手下留情!”   蒋太医捋捋自己全白的胡子:“我替殿下瞒过了这一遭,绝对没有下次。不过殿下,黄连清热,正对您的症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让你上一章嘲笑宗主吃药,这就是现世报!你等着,宗主还要找你算账呢。 对了公告一下,过年事儿多,日更是不太可能了,我试试隔日能不能更成更。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萧景霖喝了半个多月的苦汤子之后,脸色和黄连汁有的一拼。他嘤嘤嘤的跑到梅长苏身边,哈巴样蹲人床前。   梅长苏用鼻子冷笑一声,喝他自己的药。安哈巴依旧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就差拼命摇尾巴。   梅长苏喝完药,躺下,拉起被子盖好,闭上眼睛开始睡觉。被忽视的安哈巴眼泪汪汪:“苏哥哥为什么不理我……”   靖王说:“你值得理吗?”   等等,谁说?   萧景霖脖子咯吱吱的扭过头,看见他七哥一身寒气,正在脱外面罩的大毛衣服。   “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跟皇兄说话呢,我怎么在这儿,父皇让我多找苏先生探讨,我正大光明从大门进来的。”   句式甚熟,萧景霖无言以对。   不再装睡的梅长苏从床上作势要起身,萧景琰忙按下他,这两人一个叫着:“殿下”一个唤着:“苏先生”。你来我往,看得安小王爷一阵牙酸,反正没人理,这王八兀自酸了一会儿,拔腿就走,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救一下他的牙。   靖王兄在此,林殊哥哥身份未露,是不会敞开心扉来说他的,而作为梅长苏,毕竟隔着君臣之分,又哪来的训。   想挨训想疯了的萧景霖没料到梅长苏竟真气他气那么狠,下次登门直接就称病不见,等再看到真人,已是暮春。   三月春猎。   万物生长,浅草没马蹄。梅长苏一身猎装,却并不骑马,帐前远眺,似有些伤感怀恋。   目光所及,安王弯弓策马,杏花吹满头。少年风流尽显,如倾夏盛开的花,不顾一切全然绽放,衣裳骏马皆是焰红,放肆燃烧着生命。春猎扎帐,萧景霖光是行礼就带了两车,非绫罗不衣,非珍馐不食。纵情享乐骄奢逸,只在乎今朝有酒。这番情形,梁帝竟丝毫不怪,溺爱至极。   梅长苏远远看着,不觉指甲刺破了手掌。反常大喇喇摊在阳光下,太显眼,反而没人注意,只觉心里阴影一片,惟愿自己是多心。   并没有太多时间给他多心这件小事,誉王谋反,庆历军兵临九安山,三千打五万,苦撑三天,终见纪城军旗。此一役后,再无人能与靖王抗衡。   午后,梁帝招几位皇子,说要话些家常,吃些点心。靖亲王忙着善后并未到场,誉亲王还在栅栏临时改的木笼子里关着,这有幸吃到点心的,就只有宁郡王和淮郡王,还有安亲王了。论齿序,景霖最幼;论身份,亲王郡王天壤之别。所以他满是孩子气的站在两个王兄前面,场面颇为喜感。   这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没话多久,老皇随口就来了一句:“要立景琰为太子的话,你们怎么看啊?”   哥三个干净利索的跪地上了,异口同声好像排练过似的:“儿臣无异议!”   梁帝一笑,看两个郡王:“哦?都无异议啊?论齿序,你们两个可比景琰靠前呢。”   “择贤而立,儿臣无异议。”   压根被排除在外连意见都不问他的萧景霖暗搓搓撇了一下嘴,梁帝看见,终于搭理他:“怎么,景霖竟是有异议的不成?”   安王八毫不避讳的对他爹说:“七哥……贤不贤的我不好说,那破脾气,真让他当了太子,我还能自在的玩儿吗?”   他父亲哈哈大笑,完了仍笑着骂他:“以后再这般口出狂言,就是诋毁储君,你七哥要怎么治你,朕可不管!”   三个皇子匆匆吃完点心,奉旨去给贵妃磕头。   老皇独坐高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沉寂半晌,沙哑出声:“高湛……”   高公公垂首而立。   “高湛,你说,景霖……不知道吧?”   高湛低眉敛目:“应当是不知道的——安王殿下的医术习自蒋老,那蒋太医是从潜邸就跟随陛下的老人了,陛下还不信他吗?”   萧选苍老一笑:“是啊,我信他——不过知不知道的,统共,也就那么几年了——你说,要不要给景霖提前加冠?再定一门亲事?总不能……总不能……”说着说着竟然流了一滴的泪,不待高公公回答,自己又改了口,“还是不要了,加了冠,这孩子一定闹着要到封地去……朕还想,再留他在身边两年。”   高公公敛袖垂首,没说话。窗外春光正好,和风熙日,花香淡了草木腥。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呵呵呵呵,没事,我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夜晚的九安山,星空晴好,不见月。   萧景霖提着一只酒壶,一篮饭菜,来到关押誉王的木笼子旁。   初春夜里风凉,木栏杆四处透风,可怜曾经权倾一时的七珠亲王,露天席地,一堆稻草也无。   景霖递给看守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弟兄们且去喝茶,我与誉王兄说两句话。呵,放心,就一会儿工夫,出不了乱子。七哥要怪,只让他来找我。”   几碟菜,一樽酒。   誉王怆然大笑,如癫如狂,笑岔了气,呛得自己连连咳嗽,半天止不住。   星光下萧景霖模糊了眉眼,绛红亲王袍,锦绣缭绕,一声叹息,先递进一只装了热汤的水囊:“……五哥。”   誉王也不和他客气,接到手里,一饮就喝了大半。   “景霖……哈……景霖!萧景霖,你真会装……你装的再像,又会比我好多少?”   萧景霖自己倒酒慢慢的品:“再怎样,大概也是善终吧……”   他把酒菜从木笼子的缝隙一样样递入,又说:“我与五哥的出身,俱是难以启齿。然五哥本比我幸运太多,又为何要把自己逼至如此?”   誉王惨笑:“不这样?不这样跟你似的装疯卖傻不成?我还能有心气儿拼死一搏,虽败无悔。景霖你就是一只缩头乌龟,呵,缩头乌龟……”   安王淡然:“千年王八万年龟,景霖怕是当不起。夜凉,待会儿我命人给五哥送床被褥来,此生怕是没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五哥,就此别过。”   这千年的王八第二日便跟随回程队伍回了京城,此生果然没再见过他五哥。   中宫皇后被废,宫中现以静贵妃为尊。这日萧景琰刚踏入芷萝宫,便听见一阵的欢声笑语。却是安王入宫请安,不知说了什么趣事,满殿的人俱被他笑倒,静贵妃也笑出眼泪,威胁要撕他的嘴。   看他来,萧景霖如老鼠见了猫,作势要往静贵妃身后躲,被宫女姐姐捉住好一通揉搓。   靖王忍了忍,顾及在母亲面前,到底没开口训他。   于是好一番其乐融融,谈话间,说起在九安山上抓住的那个毛人,萧景霖满脸感兴趣的样子:“苏先生的故人?那现在在苏宅?真一身毛吗?”   靖王奇道:“你不是往苏宅跑的最勤快?怎么,没看到?”   安王八活像只耷拉下耳朵的小狗儿,委委屈屈:“苏先生不理我了!从卫峥那事儿开始,他都几个月不理我了!”   靖王咬着母亲做的脆饼,幸灾乐祸的说:“活该。”   活该?对,是活该。可是若你知道原本等着他的悬镜司地牢,知道那颗乌金丸,知道数月的缠绵病榻知道那之后他身体的急转直下,你会怎么说?   萧景霖笑笑没说话,捡了一只小甜饼刚要往嘴边送,突然觉得自己骨头里有些发酸。熟悉的眩晕无力铺天盖地,他试探着要从自己荷包里拿药,手上没准头,碰落了桌上的盘子,拽散了荷包,漆黑药丸和打翻的点心一起滚了满地。   静妃慌忙起身,捡起药来塞在他嘴里,倒水送他服下。又命人速拿她的药箱,取了金针,仔细灸疗。   不消一刻钟萧景霖就清醒了,只见静妃眉头紧锁,试探着他的额头,问他感觉如何。   景霖还有心思笑:“有静娘娘在,我又服了药,已无大碍了。别惊动太医院,蒋太医的方子我都背下来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区别只在于我得罪他多少而已。”   那药确实有奇效,小半个时辰后,萧景霖虽面色惨白,却也稳稳当当的出宫回府去了。   静妃送他出宫门,回头面对自己儿子惊疑的脸。   “母亲,景霖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他发热吓人,以前几次发病都正赶在事情上边我倒没注意,今天一看竟是这般情形?寻常生病哪有这样的,说是病发,倒像是毒发——”说着说着,心中猛然一沉,犹疑不定的看他母亲,“母亲原来说……景霖是……幼时留下的热毒?”   静妃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你父皇当年杀红了眼……何尝要给林氏……留下一丝血脉了?”   萧景琰犹自不信:“可是……可是父皇这般宠爱景霖……”   静妃悲伤了眉眼:“这般荣宠,本就是最大的反常,从古至今,哪有这样宠的?要天许半个,偏偏不加冠,不定亲,不管束……”   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长不大的。   贞平二十三年,冬。   赤焰全灭,祁王赐死,晋阳长公主自刎,宸妃悬梁。   宸妃刚刚被从房梁上放下来时,还未封宫。静嫔匆匆赶来,把五岁的萧景霖搂在怀里。却见小小孩童不哭不闹,不见惊色,满眼尽是悲凉。稚嫩童音清清醒醒的说:“静娘娘,下一个,怕是要轮到我了吧?”   静嫔心里咯噔一声,当时就知道,这个孩子,怕是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有几个人猜的差不多嘿。话说几章前他五哥嘴就秃噜出来了谁注意了?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卫峥倾药王谷之力,弄来了一棵冰续草,装在琉璃瓶子里,快马加鞭的运到金陵。琅琊阁的少阁主正在苏宅,三言两语,直叫人希望破灭。   蔺少爷打发走了人,独自盯着这上好的琉璃瓶子出神,窗外突然有人幽幽的来了一句:“园内寒花香益清,唤声梅郎无人应。这词可好?”   蔺晨牙痛似的嘶了一声:“这哪儿来的熊孩子啊,怎么尽戳人心窝子?”   熊孩子翻窗而来,就坐在窗台上不下来了:“翻墙来的,苏先生谁知道闹什么别扭,铁了心不让我进门。”   蔺晨抬抬眼皮,潦草的拱了一下手:“安王殿下。”   安王八笑盈盈回礼:“蔺少阁主。少阁主果然认得我,琅琊阁知天下事,名不虚传。”   蔺晨继续研究瓶子里那绿莹莹的一棵:“我还知道长苏为什么不见你,想听吗?明码标价,承惠一千两。”   萧景霖在窗台上换了个姿势,笑盈盈感叹:“好贵好贵,只是他心思九转,到底怎么想的他说你就信?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太贵了,我用另外一个消息和你交换可好?”   蔺晨瞟他一眼。   这笑盈盈的王八开始掉书袋:“火寒之毒寒热相冲,碎骨削皮解法能去肌骨却管不了五脏六腑。冰续草能去火毒,十人热血却是为了那寒毒。”   蔺少爷冷笑一声:“我还用你教?”   半大孩子笑得极为漂亮:“那若是有一人血极热,比十人更甚,如何?”   蔺晨终于正眼看他了,玩味道:“那也要看,这人的血,和长苏相不相和?”   “外甥随姑侄像舅,他父他母是我舅我姑,骨肉至亲,世间再没有谁比我相和。”萧景霖从窗台上跳下,伸出手来露出腕脉,十指白腻柔软,一看便知养尊处优。   蔺晨犹豫片刻,按上这人的脉搏。细细感受了许久,半晌慢慢叹出一句:“你怎么还活着呢?”   “你当太医院里没人啦?”萧景霖活蹦乱跳的蹿到桌子上坐着,夺过那琉璃瓶,对着阳光看里面幼嫩的绿叶,“我身上这火炎眠,是前朝密药,性极热,制法已不可考。就剩这一份了多贵重,父皇心慈,用在我身上。”   “这说法新鲜的,亲生父亲给儿子下毒,下的还是根本无解的火炎眠!纵使用药压制,也压不过十五载,而且时常便复发,若不及时医治,每次都能要人命。就这还心慈呢?”   萧景霖一本正经:“又不疼又不痒,也不流血死的也不难看,发热而已,昏昏沉沉人就没了,干干净净的,不毒发时没事儿人一个,怎么不是心慈——他心慈不心慈不重要,我与苏哥哥换血,配上这冰续草和你蔺少爷的医术,可能保梅郎永年?”   蔺晨略垂眼:“长苏不会同意的……”   安王八把那救命的琉璃瓶惊险的抛着玩儿,笑嘻嘻道:“你只需告诉他,与我换血是在救我,苏哥哥怎会不愿?”   他苏哥哥此时正在书房,煮一壶功夫茶。   快六月的天已有些热度,他旁边烧一台红泥小火炉,热气袅袅,竟一丝汗也不出。靖王马上就要晋封太子,不去准备那繁杂的典礼,倒有空来这苏宅,盯着烧开的水发愣。   香茗小小一杯,素手推至君前,梅长苏一举一动皆是透骨的雅,只看着他,便能沉下心。   “殿下好歹尝尝,这茶味道,与旁的不同。”   靖王接过,看着碧色茶汤,也不喝,只嗅那香气,问:“景霖送来的?”   梅长苏点头:“我虽不见他,安王殿下还是经常的送东西来——”   “——先生为何不见他?难道先生也知,我这八弟,必活不到成人?”靖王脱口便觉后悔。梅长苏不见安王自有他的考量,只怕全是好意,他这火发的好生没道理。   梅长苏的茶不觉脱了手,砸在膝盖上,在烟青衣摆上浸出一片,恍然不觉,只震惊的看着靖王:“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这说来话长,论源头要往前数个十几年,陈年旧事,反而更让人心悸。   “……虽说子不言父过,可他这所作所为!景霖当年才五岁,他都下得去手,作为父亲,他心里可有后悔?!”靖王说到最后,不觉热血上头,红了眼眶。   梅长苏眼里似含着泪,轻轻别过头去,不让靖王看见,只是声音掩饰不住的有些发颤:“……已经后悔了……怕是这毒刚下,作为父亲他已经后悔了,于是有人要救,他便派了最得力的太医,这些年更是宠爱至极……只是作为帝王,这宠爱有一个前提,便是安王殿下他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否则,只一次毒发……”   至尊之位几重血。   “我不见他,便是因为隐约察觉这过于娇宠之中的不妥,安王殿下十多年如履薄冰,圆融通透并无一丝错,却因为苏某区区一介谋士,公然触犯天颜,我怕再来一次,这帝王慈,终经不起消耗。”   人心软,帝心硬,天家无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相信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宗主不狗带(doge)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痴心画不成。   安王府,青杏在乳钵里擂研一些蓝靛,这是个细致活,四两蓝靛,要用整整四个时辰去擂它,擂研开后加上胶,澄清了方得到一种颜料,就是花青。   安亲王在画他的美人图,为那眉眼弯弯染上淡淡胭脂,换色洗笔,问:“青杏,贾师快回来了吗?”   青杏活动一下酸了的手臂:“殿下糊涂了,母丧三年,今上并未夺情,这才一年半,哪有那么快的。”   安王洗着笔,低声念叨:“等贾师回来,怕是要去七哥那里当差,他本就是治国良臣,跟着我,纯粹是糟蹋——喂,青杏你那颜色制好了没?等着给衣裳上色呢!”   要画画了才现捯饬颜料,哪有那么快的。   没颜色用,他索性换了墨汁另找张纸题起词来,边题边念出了声:“对镜画美人,美人如隔云,隔云见明月,明月映几魂,几魂曾入梦,入梦不见君,见君当如故,如故——如故——青杏,我这词儿编不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青杏重重砸着乳钵,没好气的接道:“如故笑你笨!”说完,捧着东西走了。   “嘿,好大的火气,我是得罪他了还是怎的?”萧景霖轻笑着,看自己写了一半的字,一首回文诗,开头就坏了律,如何回的起来。   梁上轻巧跳下一个白影,自来熟的拿起他画了一半的图看:“我听着美人美人的,这画上却是个男人,而且这相貌……怎么,你画自己呢?把自己美化了不少啊。”   萧景霖道:“蔺少爷,你看仔细了那是谁?”   蔺晨装模作样的研究了一下,点点头:“嗯,的确不是你,这气度风华你便是溜须拍马也难望其项背啊……”   景霖也不恼,嘴角噙着笑:“当然,这,便是祁王兄。”   六月十六,太子加冕,萧景琰从此正位东宫。当晚月色朦胧,安王于府内描了一副工笔的祁王像,偏偏少了花青,终是画不成。   蔺晨把画放在一边:“今日画不成,来日颜色齐了你再补就是。”   萧景霖说:“苏哥哥那边你忽悠好了?”   蔺少爷义正言辞:“怎么能叫忽悠呢?我只是告诉长苏,你身上那毒霸道的狠又朝不保夕,需要至亲的血来换,还要借借他血里那百毒不侵的火寒毒……”   “百毒不侵的火寒毒,蔺少爷这屁放的,和真的一样。若真是百毒不侵,我这火炎眠,又如何救得了他……唉蔺少爷,你可要接住我了啊。”正笑盈盈的说着话,突然人就是一倒,浑身滚烫,正是毒发。   蔺晨哎呦呦的扶稳了人,少年看着没肉扛着却颇沉,他一边抗人一边抱怨:“你吃药之前能不能说一声?我也是服了你了,你配的这药也忒管用了这毒说发就发。”   他暗戳戳的抗着人进了苏宅,往梅宗主跟前一放,还不忘整整自己的头发:“人我拿过来了,正烧着呢,要救吗?”   梅长苏探着人滚烫的体温,一时没开口。   “说话啊,跟你说他要不是你的嫡亲表弟心肝宝贝我才懒得管呢!哦他常吃的药我也带着呢,要不,这回咱再压一压?”   梅长苏苦笑一下:“压制得了一次,下次谁知还压不压得?你明知我定会救他,只是突然有些怕,蔺晨,我,还能撑得到赤焰昭雪的那天吧?”   蔺晨激愤的用扇子指着他:“嘿这是什么话?我还能害你不成?要是对你有损,我管这孩子事儿呢我又不认识他!”   梅长苏怅然一笑:“所谋已上正轨,便是我万死,能救他,也无妨。”   萧景霖人事不知,只着小衣,金针插了满身。飞流搂着他,扶他坐定,一手贴着后心,输着内功。蔺晨给梅长苏喝了一盏奇苦无比的漆黑药汁,划开两人手腕,血脉相连。   梅长苏清醒着,只觉一手的血液阴阴流出,另一边注入的却滚烫无比,途经经脉流过全身,烧的发疼,过心脉时,自己心口却有一股清凉,将这热油转成了温泉。   疑惑越来越盛,匆忙要抽手,那边蔺晨咋呼起来:“唉唉唉!怎么呢这是!你要害死他不成?!”   于是换血依旧,只眦目欲裂,用尽全力的挤出话来:“……蔺晨……若是你骗我……”   若我骗你,当如何。若你骗我,又如何?   萧景霖醒的时候阳光正好,他慢慢抬起手,对着刺眼的阳光,看指掌里面那些映出的血色。   蔺少爷一副三天没睡的样子:“呦,你先醒了,那个还睡着呢!”   安王八不搭理他,开口声音略哑,出来这么一句话:“青杏呢……我那颜料盒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收获了一个小萌物!抱住亲亲!此花无名童鞋我好激动!混j j也好几年了第一个地雷!我都不知道我等小透明也是可以收地雷的这原来不是签约作者们的专利么? 么么哒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往年的夏日里,萧景霖总是窝在避暑阁里不出门,终日抱着冰盆子,仍是热,粘腻淋漓的满身。哪似如今,流火七月里,站蔷薇架下,自清凉无汗。   他自得其乐的辣手摧花,艳红蔷薇汁沾了满手还盘算着这颜色好,好做胭脂。   飞流抱着花瓶轻巧跃来,满脸喜色:“苏哥哥!醒了!”   景霖笑得如同满架的蔷薇:“合该是醒了,这都昏沉了大半月,再不醒,蔺晨的招牌怕要碎成渣。”   梅长苏神智不清了半个月,刚刚灵台清明,又被蔺少爷灌了一大碗苦药,难为他依旧风度翩翩,不似某王八被苦的龇牙咧嘴。   灌药的人收了碗问:“感觉如何?”   喝药的人道:“甚苦。”   “谁问你这个,我问你身体感觉如何?”   “景霖呢?”   嗯,甚好甚好,一问一答,深得鸡同鸭讲之道。   蔺晨正在琢磨到底是因为换了某混蛋的血变的和那小子一样不着调,还是林殊本就思维跳跃不是正常人,刚被惦记了的混蛋就猴儿一样蹿进来,行云流水的往梅长苏床前一跪,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苏哥哥救命之恩,景霖无以为报!”说着说着带了哭腔,“若您再不清醒,景霖真急也要急死了,哥哥身体感觉如何?”   萧景霖抬起头,眼眶微红,好歹还有点儿出息没流猫尿,少年眉目如画,生机逼人,气色甚好。于是梅长苏也缓和了眉目,回答他也回答了刚才其实没被搭理的江湖郎中:“只是躺的多了身上有些酸软,倒比以前轻快了不少,轻快的几乎让我觉得自己无病了。”   萧景霖小狗儿一样眼睛放光:“苏哥哥本就无病!”   蒙古大夫望闻问切了好一通,抄手一笑意味深长:“爬树摸鱼飞檐走壁你是想都别想,不过别的嘛,再让我好好调养调养,倒也无碍了。”   表兄弟两个用同一种眼光看他,看得他洋洋自得:“怎么,因祸得福,两全其美,你们不高兴?”   梅长苏嗤他:“会用词儿吗,什么叫因祸得福?祸从何来?”说完,看着自己的手,怔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王八嘿嘿一笑,说让苏哥哥好好养,便咋呼着出了房门直奔厨房,嚷嚷要吉婶做些好菜出来庆祝庆祝。闹了半晌,临走还顺了好些蔷薇花,说要回去制最喜庆的胭脂色。   于是青杏刚沥完了花青,又要淘胭脂,乳钵里蔷薇花瓣艳压压一片,红似血。   景霖蘸着新制的花青,细细勾勒衣裳纹理,画中人眉慈目善,时刻在笑。   青杏咄咄咄的砸着那研锤,无丝毫惜花之意,只砸的震耳欲聋,在这间隙里,隐约听见几声咳嗽,青了脸,只砸的更大声。   胭脂色,珍珠粉,螺子黛,美人妆。   拧了布巾净了面,一片荒凉。   太子要娶太子妃,选了中书令柳家的孙女儿,知书达理美貌贤惠,于是安亲王拎了几盒自制的胭脂膏,到东宫找他太子哥哥,说是给新娘子添妆。   没见过小叔子送嫂子胭脂,还说是添妆的。   他太子哥哥闷闷不乐。   安王八抽着嘴角:“大婚日期是何时?我适才没听清。”   内官小心翼翼:“太常太卜求卦三次,静贵妃娘娘亲定——七月十五……”   安王八呵呵了一会儿,呵呵呵的干笑:“好日子,好日子!七哥你娶鬼么?那柳姑娘确定还在人世?”   萧景琰十分另他失望的没抽他,仍是闷闷不乐:“……娶鬼……若真能招那人魂兮归来,我娶了又何妨?”   安王八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咳咳咳的清了一会儿嗓子,面无表情的转移话题:“七哥好久不去见苏先生了,他身边来了一个天下第一的蒙古大夫,把人调养的气色不错,有望能大好。”   他七哥定定看过来:“如此神医,他能安好……景霖,你又如何?”   萧景霖张扬一笑:“我如何?七哥看不出?”   眉目如画,如倾花。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我们没有靖王妃,我们有太子妃!(顶锅盖) 鸣谢: 此花无名、kayijin0、羽陌、曲少临觞、杏丫头片子、汐蓝各位亲亲的地雷和teyaaikawa的火箭炮。 好了好了心意我知道了大家不用再砸了,砸的我都不好意思虐了。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这年的桂花开的特别早,特别好。八月初至,满是金桂飘香。   萧景霖在苏宅吃饱了吉婶做的桂花酥酪,有把桂花酿喝多了一步三晃,晃悠到安王府的书房里,取笔涂鸦,白纸泼墨,似是江上梅郎泛舟。这醉鬼笔都拿不稳,且画且笑,纯撒酒疯,一边疯一边还从葫芦里继续灌酒。一口呛了不住的咳,酒洒墨上洇出点点喷痕,喷痕里缭绕了殷殷的红。   一副黑白泼墨,无意中加了色,如江上血雨。   醉鬼怔楞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揉掉这张废纸,取帕子掩口继续咳完,顺好了气,到那画架上取了未画完的工笔美人图,没事儿人一样铺开,看看觉得少了什么,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喊:“青杏!青杏我那颜料盒子呢?”   青杏鬼一样悄没声息的从暗处出现,大逆不道的给他主子一张拉的老长的脸,把一精巧宫盒重重放他跟前。   酒疯子醉眼朦胧的打开,只见红粉白铅几色,这颜料成粉成膏,质地极细,只是不香。如若芳香入味,怕是能置脂粉铺,千金难求。于是他嘿嘿一笑:“你拿这劳什子来做什么?我这是画画,又不是画皮。”   青杏青着脸:“王爷不明说,我们哪知道您要画哪个?”   安小王爷哈哈一笑:“罢了罢了,今天手抖,别坏了王兄的画像,算了,哪个都不画了……左右父皇的寿宴在月底,近二十天呢,要画完,尽够了。”   他哼哼哈哈的唱着些听不清的调子,一路溜溜达达的回后院去了。   圣上隆恩,安亲王府穷奢极欲,不知从哪儿引来了一路温泉,白玉铺就的浴池镶了金纹,八月天里萦萦绕绕热气腾腾,蒸不红这人的脸。萧景霖搅着温泉水,感叹此生足矣,骄奢淫逸就差一样,他觉得自己这温泉池里差个美人儿。   等洗完了澡回卧室,躺上他那高床软枕,他酒醒的差不多,想想美人还是算了吧,多情总惹多情债,许不了白头,还扯什么情。   他床甚软,贡缎细滑新棉极软,晕乎乎的沾枕就能睡着,偏有人一身白衣,脚勾着床顶,头朝下披头散发的在那儿晃,死人也能给他吓活。   萧景霖忍住了没直接蹦起来,又怕嗷出声惊着府里的下人,压低声音吼:“蔺少爷你吃饱了撑的不成!”   荡秋千的人落地站好,斯斯文文的理自己头发:“不成,吉婶光顾着炖你的酥酪没给我煮粉子蛋,我到现在还没吃饱。”   夜明珠除了罩,映的小小床帐之间灯火通明。   不请自来的登徒子啧啧惊叹:“真有钱。”   有钱的主儿呵呵冷笑:“只是这府里的护卫不中用,让贼人闯了主屋。蔺少阁主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蔺少阁主吊儿郎当一笑:“我来看你除了那画皮,原形如何。”   夜明珠光冷,床帐淡青,映的人肤色青白,加上散发乌黑,黑白分明,如幽灵。直叹那人眉目如画,可那眉目如真是画的,又该如何?   蔺晨诊完脉不发一语,只玩那颗夜明珠。   “后悔吗?”他问那颗夜明珠。   景霖对着床顶掉书袋,背那诗经:“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蔺晨罩了夜明珠,借微弱月光看背书的人:“你曾做那酸诗,什么院内寒花香溢青,唤声梅郎无人应?怕这十来二十年的,是见不成这景了。有我在,你放心。”   萧景霖拍拍枕头躺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茧,说:“那便麻烦少阁主了,本王乏了,退下吧。”   蔺少阁主咬牙切齿退下之前问:“梅郎是有人应了,萧郎呢?”   萧景霖把头也蒙上了迷迷糊糊:“……总有人应的……”   总有人应的。   萧郎甚多,总有人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报复社会,汪汪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八月底,万寿节。   天子生辰普天同庆,安王八一早起来在镜旁描眉画眼,玩心一起,勾勾画画,最后额心还描了一朵莲花,散发缭绕的一回头:“如何?”   青杏把布巾在水里拧好,面无表情的递上来:“请公主净面。”   萧景霖被他这声公主逗的笑岔了气,咳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接过面巾仔细的擦,直擦的干干净净,便让人给他梳头:“今日的画皮鬼太多,我就不凑热闹了,十年筹谋全在今日,那人必心乱如麻,哪还顾得注意我。”   青杏不语。   安王对镜,看自己青白的脸:“我这一生,荣华富贵尽享,于国于家无益,最后能用残生半年换梅郎半世,也算有一点用……青杏,等我不在了,你便找你甄平大哥去吧……”   发丝拢尽束于一带,金环刻蟒首尾相接,明晃晃两粒王珠紧镶其中,精巧华贵,不是冠。   比那画中的祁王打扮,只差一冠。   梁帝寿宴,百官朝贺,皇八子献上厚礼无数,其中有画一轴,撒娇卖痴非不让他父皇当场打开。梁帝心情正好便笑呵呵应着,直说若画的不好,日后有他好看。父慈子孝,好不热闹。闹了一会儿轮到他人献礼,萧景霖便退回他的座位,席上时令水果各地贡品,他捡了一颗果子慢慢的啃,冷眼看这歌舞升平。   祝寿诗文你方唱罢我登场,舞女的红衣烈烈,莅阳长公主一身暗服,浓黑艳红对比的鲜明。   梁帝醉眼朦胧:“莅阳?你要作诗?”   长公主作的一手好诗。   谢玉五条大罪,桩桩件件分明,白纸黑字的亲笔手书,文末鲜血画押已是脏红。声声泣血,要重审这惊天冤案,朝中重臣跪了一地,俱是附议,满殿的众口一词,连御林军,都叫不动。   “你们……如此逼朕……”   太子站起,在老皇哀求祈盼的眼神里,坚定的一字一刀:“儿臣附议。”   什么附议,这根本是主谋。   然太子大势已成,御剑出鞘直指他心口也无法真前进分毫,老皇握剑的手在抖,直抖的握不住,砸了脚尖。   乌压压群臣跪地,这殿中,没跪的还有谁?视线定格,有人安坐于席,仍是那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夏江之言犹在耳,老皇双目血红:“你!你不是苏哲!你是那个复活的,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身后,又站起一人。   亲王袍服,螭龙纹张牙舞爪,暗红似凝固的血。老皇知道他这爱子面容酷似故人,却不知景霖不笑的时候神韵像那人几分。少年面色灰白,未亡人如祁王鬼魂。   这鬼魂跪在他面前,额头轻轻触地,不发一语。   “……景霖……连你也……枉朕如此宠爱你,你便是如此回报你的父皇吗……”   鬼魂仍以头杵地,声音轻轻,几乎没什么感情:“父皇,儿只愿此生,能见母亲灵牌。”   此生,一生有多长。   老皇踉跄着走出殿门时,毫无形象的痛哭流涕。   赤焰翻案,十三年心血终尝所愿,林氏宗祠复立,林殊披麻戴孝,灵前恸哭。   萧景霖跪在他君他父身前,不发一语。   老皇膝上铺着他幼子的寿礼,工笔细描,故人呼之欲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拂过画中人,眼角一滴浑浊的泪。   “景禹……曾是朕的骄傲……”   头生子,心头宝,初为人父抱在怀里的便是他,从牙牙学语看到出口成章,每一个过程,都在父亲心上。   “景霖啊,皇位就是这么个东西,我对林殊说,说谁坐上都一样,景琰别管现在什么样,在上面做久了,都会变。林殊不信,他义正言辞的不信……哈,他不信……我儿,你怎么想?”   萧景霖跪的笔直,微微一笑,眉目艳丽这一笑竟凉薄的很,他说:“变与不变,且由他自己看……儿就算了,儿总归是看不到王兄变的。”   老皇摩挲着那副画,苍凉感叹:“朕当年怎么就没让你死在长乐宫……”   萧景霖叩首:“儿臣福薄,但谢父皇隆恩。”   长乐宫,长乐宫的蛛网都封了宫门,一柄拂尘拂不尽。   萧景霖撕开废宫封禁,踏入故地,十几年时间灰烬步步惊起,空气里全是厚重的尘埃。   幼时爬过的石楠树缠了藤蔓,曾经翻过的小窗朽了棂台,床上布虎仍在,触手轻拍,只见飞灰,抖不出阿娘五色玲珑的针线,反撕了一块。   这人也不嫌脏,把自己摔在当年的小床上,在扬起的尘土里不住的咳嗽,咳出的泪濛了眼,恍惚见这残垣断壁回复了声色,罩霎宫灯亮起,乳母与他拢着帘幔,笑容一如从前。有人抱他在怀,熟悉的香气,温软细语,哼唱着昔日童谣。   一瞬间所有委屈全上心头,直扑在那人怀里,眼泪酸楚流下,只叫:“阿娘……”   阿娘,阿娘,阿娘!   门口有人低声嘲笑:“见了母亲就哭,羞是不羞?”抬头见长兄笑容如故,风华依旧。   长乐宫,可得长乐。   元祐六年十月二十五,大雪一夜白城,皇八子萧景霖逝于废宫,年十八,未及弱冠,是为早夭。   太子恸哭于朝,满宫缟素,厚葬于卫陵,封棺当日,青杏自尽。 作者有话要说:  嗯,继续报复社会。后面那一章被我剪掉了咱不播出哈。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暮春三月,廊州。   江左梅郎监军归来,北境得安,却推却了朝廷封赏,只与友人周游山水,寄情湖光山色。   蔺晨站在门外,听屋里那人一阵咳嗽,不禁头大如斗。一脚踢开门:“祖宗,又怎么了这是?”   梅长苏咳完,摇摇头:“略感风寒而已,不妨事。”   “听见你咳嗽我就心揪,咱这命能不能爱惜点?”   梅郎低目:“当然要爱惜……他给我的命……当然要爱惜。”   蔺晨揉了揉额头:“又来了,那混蛋真是造孽!长苏,你要知道,他……哪怕不和你换血,也时日无多……好吧我也是造孽,不提不提了,你既然风寒了,咱歇两天再出去,金陵那边,那位可是一直惦记你呢,这信频繁的能累死我的鸽子……”   略感风寒,三五天就好。   风和日丽,廊州茶楼雅座,梅郎点一壶茶,摆几块糕,伸手入袖,没摸到钱袋。   楼下,几个小童举着艳红的糖葫芦,嬉闹着就进了一处小院,咋咋呼呼的叫:“八哥八哥!这糖葫芦可甜!”   梅长苏睁大眼睛,问等着收钱的小二:“那是何处?”   小二盯着没钱付账的客人,回答:“益身馆,教小孩子强身健体的小地方而已,没什么特别,客官,这茶钱?” 作者有话要说:  琅琊榜同人就要有个同人的样子嘛,不管是死人,突然结尾,还是被剪掉的彩蛋!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不准打我   ☆、好吧番外   一、越人歌   1)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蕊歌,你唱的什么?”   “越人歌”   “这歌不好……”   对,这歌不好。   2)   红袖招是青楼,再怎么头牌,再怎么是老板娘的师妹,也不过一个青楼女子。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这王子自称姓王。   小孩儿长得真漂亮,当人不知道你是谁?   3)   “那安王又来了?你看如何?”秦般弱问。   “姐姐,那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儿,卖弄点子粗浅医术得意洋洋的,姐姐无需在意。”   4)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少年眼角上挑,笑的有些邪气,捉住人手就不放,姐姐姐姐叫的可甜。   薄情郎,你倒是照照镜子。   看你眼里,可曾对蕊歌,有过半分痴迷?   5)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人。   “蕊歌,小王爷又找你啦?”   “那烦人的小纨绔。”   观人之术,谁也比不上秦蕊歌,那样一个人,怎是纨绔。   6)   “这次,姐姐的好计谋,小新妹妹在宫里挑拨,外面还有夏守尊,靖王怕不死也要脱层皮——只怕常来的那小王爷也讨不了好,谁让是叛逆之后呢,可惜了。”   细瓷的茶杯差点脱手。   薄情郎,你此生定负我了。   信鸽扑棱棱飞走,蕊歌当夜就服了毒。   慢性药,谁都说她只是恶疾暴毙,哪知道她做过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   ***************************************************************   二、青杏苦果   1)金尊玉贵的小主子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青蛋。   小主子要笑不笑的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哈哈哈的笑声震天,笑完了抹抹泪,摆摆手:“抱歉抱歉,不过……这名儿略别致了点儿。”   我磕头,请主子赐名,小孩儿皱着脸想了一会儿,笑:“即是蒋太医的药童,也算杏林出身,唤你青杏可好?”   青杏,庆幸,清醒。   2)   即是药童,当然要奉药,这小主子嫌苦,每次要他吃,都要斗智斗勇半天。明明看着没病没灾的,蒋太医暗中的评语却让人心凉。   3)   乌发雪肤,如好女,小主子笑盈盈的:“哎,我病都好了,你还跟着我作甚?”   青杏叩首。   那人喟叹一声:“傻不傻?跟着我有什么好的,十几年一抔土,太医院里多好的前程,怎么能丢?”   “出身怜孤所,亡父赤焰魂,够了,青杏,你不欠我什么,怎能拉你入坟。”   4)   你若入坟,我不用你拉。   5)   “你看那人,便是梅郎。削皮锉骨,十二年隐忍,就为了心中的那一丝正气。我做不来,也做不到。”   “梅郎十年换林殊三月,他做得出来。残生半年换梅郎半世,我也不算百无一用……”   6)   花青。胭脂。血。   蔺晨认得梅长苏,不认得萧景霖;青杏认得殿下,不认得林殊。   然而青杏只能砸那花青,胭脂。   7)   殿下咳了一阵,看手里的血丝:“寒气于表,内里燥热,血化毒汁寸寸钻心……原来这便是那火寒毒,十三年,他怎么撑过来的?”   说着说着人笑了:“我矫情什么?火炎眠听着多吓人,其实不痛不痒,父皇……果然心慈。”   如能弑君,青杏义不容辞。   8)   “你去找你甄平大哥,可好?”   找谁?青杏谁也不找。   9)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狠心的祖宗就没说过一句可心的话。   10)   封棺,入陵。   我说什么来着?   你若入坟,我不用你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了俩被安王八苏了一脸的可怜人士。 老老实实完结就好了嘛番外个啥,苏的我都写不下去了。 好奇一搜,某些txt论坛上居然有我的透明文啊突然好荣幸,只是明明无cp的他们怎么都发到bl区去了,于是,让青杏略基了一下…… 算了这番外还是无视吧